首辅李标眉头紧锁,出言驳斥:“此言差矣!陆总督在川陕整军经武,稳固后方,本身便是对朝廷最大的支持。
若无川陕屏障,流寇西窜,则天下糜烂!此刻当务之急是统筹全局,督促各镇严守职责,岂可自毁长城?”
朝堂之上,顿时又陷入熟悉的争吵。咸熙帝被吵得头痛,求助似的看向帘后。
周太后心中亦是烦闷,她既需要陆铮这柄利剑抵御外侮,又忌惮其权势过重,更对朝中这股不断攻击陆铮的势头感到不安。
最终,她只得和稀泥道:“北疆防务,关乎社稷,各镇皆需尽力。川陕方面…朝廷自有考量,着兵部行文,令其密切关注虏情,整军备战。”
一番不痛不痒的旨意,算是将此事暂时压下。
数日后,通过周墨林安插在朝中的耳目,这场朝争的详细经过便摆在了陆铮汉中的书案上。
陆铮看完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果然还是老一套。” 他对侍立一旁的 沈继荣 道,“他们不敢明着阻拦备战,便想方设法给我套上枷锁。
要么逼我分散兵力、钱粮,要么想在舆论上把我塑造成不顾国家死活的军阀。”
“督师,我们是否要上疏自辩?或是在朝中发动关系,反击回去?” 沈继荣建议道。
陆铮摇了摇头:“不必。此时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徒耗精力。我们的根基在川陕,在手中的军队。
你替我拟一道奏章,语气要恭顺,内容要扎实。就说我川陕将士,感念皇恩,时刻不敢忘北虏之恨。
现已加紧操演,囤积粮秣,必保潼关、川北无虞。然川陕初定,财力有限,恳请朝廷统筹全局。
协调蓟辽、宣大诸镇联防…总之,诉苦、表忠心、要支持,把皮球踢回去,但绝口不提派兵出境或额外上缴钱粮之事。”
他深知,在绝对的实力和明确的威胁面前,这些朝堂上的小动作,只要应对得当,便如同蚊蝇嗡嗡,伤不了根本。
他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夯实川陕根基,将这支军队磨砺得更加锋利,以应对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碰撞。
朝堂的风雨,暂时还飘不进被秦岭阻隔的汉中盆地,但他必须时刻警惕,不让这些风雨,影响到他救国之局的根本。
……
汉中平原上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 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与远处军营中传来的操练号角声交织成一幅特殊的画卷。
总督行辕内,陆铮正召集 史可法、王朗(四川布政使)及几位负责农政的官员,专题商议屯田与粮赋大计。
“剿匪暂息,流民初步安置,然强军之基,在于足食。” 陆铮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去岁至今,川陕各军屯、民垦情况如何?府库粮储,可能支撑大军长期作战与意外灾荒?”
史可法率先呈上一份文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督师,去岁清丈田亩,厘清了赋税根基。
今春大力推行屯田,忠武军、安北军各部于驻地垦荒、修缮水利,加之官给牛种,军屯新增粮产预计可达四十万石。
民间社仓籴米之法推行,官府以略低于市价收购余粮,既平抑了粮价,亦充实了官仓,去岁至今,各府县常平仓、义仓储粮已增三成。”
王朗补充道:“督师,四川方面,都江堰等古堰岁修及时,成都平原粮产稳定。
川北、川东山地,亦鼓励百姓垦殖薯、芋等耐旱作物,以备不时之需。
然…盐政、茶马之利,仍多受江南掣肘,若能打通西向商路,或可另辟财源。” 他隐晦地指出了财政对传统渠道的依赖。
陆铮仔细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屯田之事,初见成效,然不可松懈。
需立下章程,屯田收获,几成归军,几成归官,几成可自留或由官府平价收购,务必明晰,以激励将士、农户。
水利乃命脉,需年年岁修,不容有失。”
陆铮顿了顿,看向王朗:“开源节流,双管齐下。盐茶之利,暂维持现状,不与江南正面冲突。
西向商路…可着人秘密探察,与吐蕃、云南土司接触,但需谨慎,不可贸然。” 他知道,在北方威胁迫在眉睫之时,不宜在西南方向另开战线。
随后几日,陆铮轻车简从,亲自视察了汉中周边的几处大型军屯区。
他看到曾经荒芜的坡地被开垦成层层梯田,士兵们一边轮番操练,一边在田间劳作,虽然辛苦,但精神面貌饱满。
在一处屯田点,他下马与正在收割稻谷的士兵交谈。
“家里还有田地吗?” 陆铮抓起一把沉甸甸的稻穗,问道。
那士兵用袖子抹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回督师,老家河南,早没啦!如今在屯里分了田,收成除了上交,还能剩下些,比在外面逃荒强多了!婆娘娃娃也接来了,就在屯堡里住着。”
“能吃饱吗?”
“能!隔几天还能见点荤腥!”士兵用力点头。
陆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
这些来自破碎家庭的士兵,在军屯中找到了新的归属感和生存保障,这便是军队战斗力和稳定性的根基。
与此同时,在史可法的强力推行下,一套更精细的赋税征收与核查制度在川陕逐步建立。
新式的“鱼鳞图册”被要求严格绘制,记录田亩等级、归属。
征收过程强调“滚单”(催税通知单)直达花户(纳税户),减少胥吏中间环节的盘剥。
对于以往常见的“投献”、“诡寄”(将田产伪报于官绅、宗族名下以避税)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打击,确保税基不受侵蚀。
这些举措,固然增加了官府的收入,却也触及了许多地方士绅的利益。
尽管有赵半城的前车之鉴,明面上的反抗少了,但暗地里的抱怨和消极抵制依然存在。
一些士绅开始将财富转向更容易隐藏的领域,或是以更隐蔽的方式与胥吏勾结。
陆铮对此心知肚明,但他目前的战略重心在于“积累”而非“清算”。
只要这些士绅不明目张胆地对抗新政、影响大局,他暂时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不满。
所有的政策,都围绕着同一个核心目标:在北方巨变来临之前,为川陕这支大军储备足够的粮食和物资,打造一个稳固的后方。
秋收时节,看着一车车粮食运入各地的官仓,陆铮心中稍安。他知道,手中握有的粮草每多一分,未来应对变局的底气便足一分。
川陕之地,正在他的意志下,一步步地朝着能够自给自足、支撑长期战争的方向坚实迈进。
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考验,并非来自内部的屯田与征税,而是那即将叩关而来的北方狼烟。
他必须抓紧这最后的宝贵时间,让川陕的根基,打得再牢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