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积水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带起粘稠的哗啦声，在死寂的矿道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林栀紧跟着前方那个瘦小、灵活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一片、仿佛永无尽头的矿道迷宫中艰难跋涉。
小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心惊。她几乎不需要借助任何光源，仅凭记忆和触感，就能在错综复杂、岔路繁多的坑道中准确选择路径。她时而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远处隐约传来的、可能是巡逻无人机引擎的微弱嗡鸣，或是某种地下水脉流动的汩汩声，然后迅速改变方向，带着林栀钻进一条更加隐蔽、甚至需要匍匐才能通过的狭窄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铁锈、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机体腐败的甜腥气味，混合着地下涌出的硫化氢的刺鼻臭鸡蛋味，令人作呕。林栀不得不拉起作战服的高领，勉强过滤着这污浊的空气，但每一次呼吸依旧让肺部感到灼痛。
她的伤势在冰冷积水和持续跋涉的刺激下，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不断扎刺着她的神经。左臂的肿胀愈发严重，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锁骨和肩胛，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肋骨的刺痛更是如影随形，迫使她不得不时常停下，靠着湿滑的岩壁，短暂地喘息。
小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痛苦，速度稍稍放慢，偶尔会回头投来担忧的一瞥，但她很少说话，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大眼睛，无声地传递着询问。
“没事……继续。”林栀总是咬着牙，简短地回答，强迫自己跟上。
她们穿过一片坍塌严重的区域，巨大的落石堵塞了大半通道，只留下顶端一道狭窄的缝隙。小玖如同灵巧的狸猫般钻了过去，然后伸出手，想要拉林栀一把。
林栀看着那只瘦小、沾满煤灰却异常坚定的手，犹豫了一瞬。长期的独自挣扎和背叛，让她几乎本能地抗拒着任何形式的依靠。但身体的虚弱和眼前现实的困境，容不得她逞强。她最终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
小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她奋力将林栀拉过缝隙。两人手掌接触的瞬间，林栀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粗糙的老茧和细微的颤抖。
“谢谢。”林栀低声道，迅速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小玖只是摇摇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又继续沉默地带路。
在相对安全的一段宽敞些的坑道中短暂休息时，林栀靠在岩壁上，拿出微光给的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依旧漆黑，没有任何信号。战术平板的电量也即将耗尽，屏幕闪烁不定。她尝试启动护目镜的扫描功能，但反馈的信息极其混乱，这里的矿脉似乎含有大量干扰扫描的特殊金属矿物。
“没用的……”小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坑道里带着细微的回音，“‘他们’……在上面铺了很多‘网’……地下的声音……也很难传出去……”
林栀看向她：“‘网’？你是指信号干扰？”
小玖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爸爸说……那是‘天罗地网’……是为了抓……像我们这样躲在地下的人……”
“你爸爸……”林栀小心地试探，“他以前是矿工？”
小玖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抱着膝盖，蜷缩在一块稍微干燥的石头上，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爸爸是工程师……妈妈也是……他们以前……为学校工作……”
“学校？江州大学？”
“嗯……”小玖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头上的苔藓，“……后来……爸爸发现了不好的东西……他说……那些人……在用学校的机器……做很坏很坏的事……”
林栀的心跳微微加速：“很坏的事？是什么？”
小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中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她猛地摇头：“……不能说！爸爸说……谁知道了……谁就会死！哥哥就是……就是因为他想告诉别人……”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无声地滑落，冲开脸上的煤灰，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林栀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继续逼问。她大概能猜到小玖的父亲发现了什么——很可能与“星轨”计划早期在矿区的秘密实验有关。霍华德的日志和“夜莺”的记录都提及，这片矿区隐藏着“星轨”乃至“王座”起源的关键秘密。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林栀换了个问题。
“……爸爸带着我们……还有几个叔叔阿姨……逃到了这里……”小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说……矿洞下面……有以前留下的……‘安全屋’……还有……还有能躲开‘网’的……老路……”
“安全屋？”林栀立刻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你知道在哪里吗？”
小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栀，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爸爸只带我去过一次……很远……很危险……路上有……有‘看守’……”
“看守？”
“……嗯……”小玖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不是‘清洗者’……是……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爸爸说……那是……实验失败的……‘产品’……”
实验失败的产品？林栀立刻联想到之前遭遇的那些变异生物。难道还有更强大的、被“星轨”或相关实验制造出来的怪物徘徊在这些矿洞深处？
“那你的爸爸妈妈……”林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
小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把脸埋进膝盖里，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死了……都死了……‘清洗者’找到了一个入口……爸爸和叔叔们……去挡住他们……让我和妈妈……从另一条路跑……后来……后来我听到爆炸声……妈妈把我塞进一个很小的洞里……她自己……她自己去引开了追兵……我就再也没……”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
林栀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冰原仿佛被这绝望的哭声凿开了一道裂缝，涌出同样冰冷的悲戚。她看着眼前这个失去一切、独自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无数个日夜被噩梦追逐、被迫隐藏所有情感、只能依靠自己的自己。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拍了拍小玖颤抖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久已生疏的笨拙。
小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助和茫然。
“……活下去，”林栀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这句话，像是说给小玖听，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小玖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用力点了点头，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去眼泪。
休息了片刻，两人继续上路。经过这番交谈，虽然悲伤，但彼此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些许。小玖的话稍微多了一点，她会提醒林栀注意脚下松动的石头，或者指出某个岔路口可能存在的危险气息。
“这条路的左边……不能走……”小玖指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声音带着恐惧，“……里面有……‘沙沙’的声音……会让人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林栀用护目镜扫描了一下，果然检测到洞口弥漫着极其微量的、具有强烈神经麻痹效果的气体残留。看来小玖的父亲教给了她不少在矿洞中生存的知识，这些经验远比高科技设备更可靠。
她们沿着一条逐渐向上的坑道行走，脚下的积水渐渐变浅。突然，小玖猛地停下脚步，耳朵贴在一旁的蒸汽管道上，仔细倾听着。
“怎么了？”林栀警惕地握紧了振动匕首。
“……上面……有动静……”小玖的脸色变得苍白，“……很多脚步声……还有……钻头的声音……”
林栀立刻将护目镜的听觉传感器灵敏度调到最高，果然捕捉到从头顶岩层隐约传来的、沉闷而有规律的撞击声和机械运转声！声音来自正上方，而且正在移动！
“清洗者”！他们竟然动用了工程机械，正在从地表向下钻探勘探！是在寻找入口，还是……在部署什么东西？！
“快走！”林栀低喝一声。
小玖立刻转向另一条更加狭窄陡峭的支路：“这边！跟我来！”
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陡坡，身后的钻探声仿佛跗骨之蛆，紧追不舍，甚至能感觉到头顶有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这条支路异常难行，到处是突出的尖锐岩石和随时可能塌陷的松软土层。林栀的伤势被剧烈运动再次引发，剧痛几乎让她晕厥，但她死死咬着牙，凭借意志力强行跟上小玖的速度。
就在她们以为暂时甩掉追踪时，前方坑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岩石的刺耳声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和化学药剂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
小玖猛地刹住脚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它！‘看守’！它醒了！”
林栀将她拉到身后，振动匕首瞬间弹出，幽蓝的光芒照亮了前方坑道。
在光芒所及的边缘，一个庞大、扭曲、布满缝合疤痕和金属植入物的恐怖阴影，正缓缓从黑暗深处蠕动而出，发出饥饿而暴戾的低吼……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