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那片大山,走到五车间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牌下等车。
二姐夫看了眼手表,说:“刚好一点钟,幸亏雪儿没听你二姐的,出发的早。”
二姐说:“咱们在山上耽误了会儿,要不然晚来半小时这会儿也结束了。”
悦悦说:“啥叫耽误呀?噢,你以为上坟就是烧纸,烧完就走吗?”
二姐问:“那还要干啥?”
悦悦说:“像我爸给姥姥清排水沟,我和我小姨坐山顶说了说我姥姥和我奶,都是怀念她们呀!”
二姐夫笑:“咦,看把你能的,能给你妈讲道理了。”
大伙儿笑。
二姐夫说:“我去还铁锨,顺便进车间去看看,车来了你们先回去,别等我。”
悦悦在后面说:“啥进车间看看,谁还不知道你就是去跟那帮人打牌?等我妈做好饭你就回来了。”
二姐笑。
二姐夫回头笑骂:“诶,这小崽子!”
回到二姐家,二姐在脸盆里倒了热水,唤她们都去洗手,自己用凉水洗了手就开始和面、剁肉馅,准备包饺子。
她问:“包饺子太麻烦了吧,姐?随便做点什么吃就行了。”
二姐笑着说:“一点儿都不麻烦,包饺子最简单了。你跟悦悦去玩会儿,我很快就包好了。”
悦悦在旁边拉她:“走,小姨,我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去!”
她对二姐说:“那等下包的时候你叫我,我跟你一起包。”
二姐笑着说:“没事,就咱们几个人的饺子,没几个,我随便就包好了。”
她跟着悦悦来到她的卧室,悦悦拿出一个大盒子,让她看她的宝贝里又多了些啥。
两人把玩了一会儿悦悦那些小零碎。悦悦笑着说:“我每次回去都让姥爷打开柜子,把你那盒宝贝拿出来让我和我婷姐看一看。”
她问:“你们怎么知道姥爷帮我收着一盒宝贝的?”
悦悦说:“有一回姥爷打开柜子,正好被我们看到了,还有那一摞照片,小姨,那都是你们班的男同学吗?”
她笑,说:“有的是有的不是。毕业的时候,有人来要照片,出于礼貌就回要一张。”
悦悦说:“还有一那本《毕业留言册》和那些影集,我们也经常看。”
她摸摸悦悦丝一般的乌黑短发,心想:“她这是在诉说对小姨的思念呢!”心里为这朴素的表达莫名感动。
悦悦拿出自己家的一摞影集,说:“小姨你先看,你肚子饿不饿?我都饿了,我去给咱们拿点儿吃的来。”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包里带的东西,领着悦悦一起去大卧室,取过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拿出里面全部的东西,说:“这都是小姨给你带的好吃的。”
悦悦开心极了,跑厨房报告:“妈,你快来看,我小姨给我带了一大堆好吃的,咱家茶几上都摆满了。”
二姐说:“是不是?你俩别吃太多零食,马上饺子就好了,留着肚子吃饺子。”
两人打开刚才在坟前打开过的那盒红楼糕点,她对悦悦说:“你先拿一块给你妈吃,她肯定也饿了。”
悦悦拿了一块,用另一只手托着,跑去厨房,说:“妈,给你,跟姥姥一起吃一块。”
她让悦悦吃点心,自己剥了几颗糖炒栗子,拿去喂二姐。二姐吃了,说:“嗯,这栗子好吃的很,是真正的糖炒栗子,你在哪儿买的?”
她说:“我去北京出差,发现每个商场门口,棉帘子后面都有个卖糖炒栗子的,这是在宾馆附近的万方超市门口买的。”
悦悦跟过来问:“小姨,你去北京了?北京好玩吗?”
二姐笑说:“你小姨是去出差,是工作,你当她是去玩吗?”
她答:“不好玩,老北京炸酱面贼难吃。脏了吧唧,比兰州还要乌忒忒。我待了一星期,走的时候才看出来宾馆楼下黑乎乎的是树,好像还能开花呢。”
悦悦笑。
俩人吃了点心,接着回去看影集。等合上全部影集,悦悦说:“小姨,我最喜欢听你说我小时候的事,有的我有印象,有的我都不记得了。”
又拉着她去客厅下军棋,听说她不会下,更积极了,要教她下。两人一边吃栗子,一边下棋。
刚下完两盘,二姐喊:“你俩收拾一下,饺子好了,吃饺子了。”
悦悦回:“妈,咱们在饭桌上吃行不行?茶几上都是东西,我不知道怎么收拾,得你来收。”
二姐说:“那你把饭桌收拾一下吧!”
二姐包的饺子皮儿薄馅多个头儿大,三个人吃的满嘴流油。她问悦悦:“你妈是不是经常给你包饺子吃?”
悦悦说:“就是,我妈一不知道吃啥就包饺子。本来我挺爱吃饺子的,现在我最讨厌吃饺子了。”
二姐笑着说:“你最讨厌吃饺子吗?我咋没发现?我看你每次都吃挺多。”
悦悦说:“要不是你经常给我吃,我还能更爱吃,吃更多。”
三人笑。她想:“看来二姐一家日子还过得去,还可以经常吃纯肉馅的饺子。”
吃饱了,二姐问:“你俩困不困?要不困咱们去洗个澡吧?上坟走了一身土。要困就先睡会儿,睡起来去洗。”
悦悦翻着白眼说:“你啥时候见我睡过午觉?”
她说:“这会儿困劲儿早过了,不睡了,洗干净回来睡吧。”
二姐说:“行,那我收拾完咱就去洗澡。”
三个人洗完澡回来一进门,只见二姐夫正对着一盘饺子自斟自饮。
悦悦喊:“爸,你咋又喝酒?”
二姐夫眯着眼睛,一脸幸福状,说:“谁让你妈包饺子了,你不知道‘饺子就酒,神仙不换’吗?”
二姐白了姐夫一眼,说:“熊样子,还神仙不换呢。”
二姐去洗衣服,姐夫喊:“顺便把我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洗了。我在五车间洗完澡回来的。”
她和悦悦继续下军棋。悦悦不满地抱怨:“我爸在家啥也不干,我妈不上班,她可高兴了,整天被她吆五喝六地伺候着他。”
她知道姐夫肯定竖着耳朵听着呢,笑着问悦悦:“那你帮你妈干活不?”
悦悦不满地白她一眼:“我能帮我妈干啥呀?”
过了会儿,二姐过来问:“雪,你晚上想吃啥?”
她抬头反问:“咱不是刚吃完饺子吗?咋又吃饭?”
悦悦笑。
二姐也笑,说:“你不饿是吧?不饿咱们也要吃呀,要不然晚上睡觉会饿。”
悦悦说:“小姨,你知道我为啥长这么胖了吧?因为我妈总担心我饿着。”
她笑,说:“我妈也这样,整天问我‘明早想吃啥?’、‘中午想吃啥?’、‘晚上想吃啥?’。”
悦悦笑说:“那也没见你长多胖呀?”
她笑着回:“因为我没妈了呀。”
屋里静了片刻。
悦悦说:“小姨,你以前跟我说话都说‘你姥姥’,现在咋改说‘我妈’了?”
她一愣,说:“是吗?”
这时二姐在旁边说:“你们要都不饿,晚上我就煮点儿稀饭,炒两个菜,再热几个馒头?”
她说:“行,稀饭煮稀点儿,炒两个素菜就行,馒头我就不吃了。”
姐夫说:“少热点儿馒头,我吃半个。”
悦悦说:“我也不吃,我要饿了,就吃我小姨给我带回来的点心,还有牛肉干,还有栗子。”
吃过晚饭,二姐夫问她:“雪,你晚上想不想去跳舞?”
她瞪圆眼睛,问:“去哪儿跳舞?”
二姐夫说:“就在这后面篮球场,每天晚上他们在这儿跳交谊舞。你要想去咱们一起去。”
她问:“你俩平常每天晚上都去吗?”
二姐说:“我才不去呢,你姐夫每天和别人去跳,他还有个固定舞伴呢。”
她瞪视着二姐夫。
二姐夫笑着说:“别听你姐瞎说,啥固定舞伴,我也就偶尔去跳,都认识,有时候遇见了就一起跳。你姐每天和人打麻将,你咋不跟雪儿说你天天跟人打麻将呢?”
她突然感觉不寒而栗,这也是生活?不禁又有几分好奇,说:“那我晚上跟你去看看。姐,你别打麻将了,陪我去看看。”
悦悦在旁边不满地说:“你们都出去了,那我咋办?”
她说:“我就去看一眼,我好奇得很,厂子都快没了,这些人还天天跳舞,有这么happy吗?很快回来。正好,你今天还没写寒假作业吧?你先写作业,有不会的题留着,小姨回来帮你看看。”
二姐夫说:“就是,你成天嫌我跟你妈帮不上你,这回你小姨回来了,有人帮你了。”又说:“厂子没了,该嗨还得嗨,更要嗨。”
悦悦对爸爸翻着白眼,说:“就是,你们就自我麻醉吧。寒假作业那么简单,我要还需要我小姨帮就完蛋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舞场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幸福和欢乐,至少每个人看上去都比她更快乐。她真的只去看了一眼就跟二姐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想起当年在学校的时候,自己也很热衷于每个周末去旱冰场跳舞,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也是很快乐的。这快乐和那快乐有什么不同吗?人啊,果然怎么都能活下去,这样活和那样活,有高下之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