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她和父亲刚煮了饺子吃完,二姐就上楼了,说她一早出门拉客,刚把客人送到市中心,姐夫和悦悦还没起床,等下起来他们自己骑摩托车过来。
她问二姐:“那你吃早饭没?”
二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来得及吃。”
她问:“那你是想自己煮饺子,还是我给你煮?”
二姐说:“我自己煮吧。”
父亲去客厅。两人进厨房,一个洗碗,一个煮饺子。
二姐说:“老三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去年她没回来。”
她说:“去年她可能听说咱爸不在家吧?今年她应该也早听说咱爸回来了,应该会回来的。”
二姐说:“可能吧。你等下是不是要去同学家?”
她答:“对,我们早早说好,今天去春子家拜年,我俩一年没见了。”
二姐问:“你怎么去?开车去吗?”
她说:“这么近,开啥车?显摆么?人家可是坐奔驰560的。我走路去。”
二姐说:“要不等下我送你过去?”
她说:“不用。你好好拉客做生意,全拉自己人了,还挣啥钱。我洗完碗就走,中午吃饭前回来,你吃完也赶紧拉客去。”
二姐笑着说:“行。你咋跟咱爸一样,也不让我拉他,不像你姐夫和悦悦,现在去哪儿都让我接送。”
她“呵呵”笑,说:“别没挣上钱,培养出两位大老爷。”
二姐笑说:“人俩天生大老爷,可会享受了。谁培养?不用人培养。”
她没再接话,擦干净手到客厅,对父亲说:“爸,我去春子家拜个年,中午吃饭前应该能回来,如果回不来,会打电话给您。”
父亲问:“那你要带上手机。”
她说:“不带,我啥都不带,走路去。她家有电话,有事用她家电话打。”
父亲说:“那你早去早回。今天初二,你三姐他们有可能回来,要回来应该吃中饭时就到家了。”
她应:“好,没什么意外,我尽量中饭前回来。”说完穿上大衣带上手套换了鞋出门。
走到大门口,董师傅打开传达室窗户探出身子问:“去哪儿?怎么不开车去?”
她笑呵呵答:“去同学家,近的很,走路一会儿就到了。”
董师傅在她身后追问:“那为啥不让你二姐送你去?”
她一大步走远,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废话:“啊,不用。”
这段路太熟悉,以至于她总是感觉还没来得及甩开膀子大步走,就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昨天还备受瞩目的经理楼,不知何时变得旧了、颓了?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跑着上到五楼,按门铃。
门几乎应声而开,春子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笑眯眯上下打量着她,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她笑着说:“你变了。”
春子大惊:“我变了吗?是不是老了很多?”
枫姨笑眯眯出现在春子身后。
她“呸”了一声,说:“我枫姨还年轻着呢,你就敢老了?”
春子回头看了眼自己母亲,追问她:“那你说我变了?”
她得意地说:“头发长长了呀,你!打算留长发了吗?”
枫姨在后面笑着喊:“唉,你赶紧让开,让雪儿进来,两人就站门口说起话来。”
春子抱歉地赶紧把门口让开,关上门,给她拿拖鞋。
她一边换拖鞋,一边对枫姨说:“阿姨新年好!”
枫姨笑着应:“新年好!新年好!雪儿一点儿没变,还那么漂亮,干干净净的。”
这时候高平也走到门厅,三个人都笑。
高平说:“我妈这是夸人吗,啥叫干干净净的?”
枫姨自己也笑:“本来就是么,你看她脸上啥化妆品也没有,身上也朴素大方,可不就是干干净净吗?这看着多舒服!不像街上那些女孩,脸上抹的像猴子屁股似的。”
春子笑:“妈你会不会看?你管这叫朴素?就她脚上这双靴子够买那些人全身的行头了,可能还不止。”
枫姨不相信,凑近了,拿起来看,问:“这鞋多钱?”
她笑,说:“你别听春子的,没多钱!”然后有点儿抱歉地说:“我就对鞋子有要求,必须舒适,这鞋穿了像没穿一样。”
春子不罢休,问:“这鞋至少得八百吧?而且我看你对啥也不将就。”
枫姨一脸吃惊:“你胡说,一双鞋,哪能要八百?”
她笑,推春子,说:“行了,阿姨都鉴定过了,哪能要八百,你别胡说,吓坏阿姨了。”
四个人进客厅坐下。
奇了怪了,时间仿佛瞬间回到一年、两年、三年前,她有点儿恍惚,是不是只要他们不离开这个客厅,时间就会停驻呢?她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在座其他人的思想,只见他们似乎也有点儿失神。春子一直笑眯眯地,视线没离开过她。
枫姨先开口:“这怎么,都傻了吗?光看着傻笑,谁也不说话?”
她笑,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高平大笑,说:“还是潘雪会说话!”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说:“刚才那会儿,我有点儿恍惚了,好像咱们一直坐在这厅里,而时间在这间房子之外哗啦哗啦地流逝了。”
春子附和:“哎,我也有这感觉。”
高平笑说:“你看你就说不出人家潘雪这么诗意的话吧?”
春子说:“那你呢?你不也说不出来吗?你能说出来吗?你说一句试试!”
高平尴尬地笑,说:“我也说不出来。”
她倒没觉得尴尬,问:“阿姨,我刚说的话诗意吗?不都是大白话吗?”
枫姨笑说:“谁知道他俩,我也觉得都是大白话,要不我都能听懂。”
所有人笑。
春子问她:“你爸什么时候从海南回来的?”
她答:“五一过完她就热得受不了离开海南了,本来想回老家看看,我一个表哥安排了一辆车,准备从合肥送他到宁国,一路上正好见见老同事、老朋友,哪知道正好赶上黄梅天,又湿又热,我爸浑身关节炎、湿疹发作,实在受不了,又掉头回到合肥,买了张机票回兰州了。”
春子说:“哎呀,南方的黄梅天确实难受,上海也是。你表哥?你表哥不是去英国了吗?咋还有表哥?”
她笑,说:“去英国的是姨表哥,这个是姑表哥,他奶奶和我奶奶是亲姐妹。”
春子问:“没听你说过。他干嘛的,挺厉害的,还能派车从合肥送你爸回宁国,那很远的吧?”
她答:“我一直听说,没见过,他现在是合肥旁边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啊还是市委书记。”
春子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问她:“诶,你怎么有那么多厉害的表哥?那个表哥就够厉害的了,数学博士,访问学者,怎么这还有个更厉害的?”
她失笑,说:“很厉害吗?我都没注意到。啥那么多,不就两个?你不也有表哥,你还有亲哥呢,我都没有。我的表哥们年纪都比咱们大得多,等你的亲哥、表哥到我表哥们那个年纪,说不定也很厉害的!”
高平笑。
枫姨脸上变色,不屑地说:“屁,厉害!”
她忍不住笑到失礼,看着春子,问:“怎么了?阿姨为啥这么生气?”
春子忍着笑,对着自己母亲扬了下头,说:“你问我妈!”
她看向枫姨,枫姨恼怒地说:“还不是她哥和梁红,你陈叔都快被他俩气死了。好好的深圳交易所辞职不干了,要回银城,招呼也不打,两人就回银城干上了。还是别人来告诉,我才知道的。”
她大吃一惊:“啊!?那不是来挖自己家大树的根。”
枫姨说:“就是嘛!你陈叔,我们肯定不能让他这么做,直接让我给赶走了。就那还问孙果林能做他们为啥不能?气的你陈叔把孙果林也赶到厦门去了,都不让在银城待。”
她说:“这两人怎么这么糊涂,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枫姨翻着白眼说:“谁知道!谁知道是不懂,还是有人撺掇。”
她问:“那过年他俩也没回来?”
枫姨说:“谁知道?还回来干嘛?也可能回来了没到家里来,在他们自己房子里住着呢,结婚以后我给他们在银城买了套120平米的房子放在梁红名下。”
她点点头:“您虽然不喜欢她,但该做的也都做到了。”
枫姨说:“就是嘛,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做得够磊落的。”
高平低着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春子头微微低着,抬眼看两人说话。都不插话。
她问:“那他们深圳那边辞职了,银城你们又不让他们干,他俩怎么办?”
枫姨说:“谁管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辞职他们也没跟我们商量,反正不能让他们在这儿干。他们不来折腾事,你叔的日子都不好过,整天这个审计那个调查的,他们还来给人送黑材料。”
她突然联想到刚进楼时感觉到的那股颓败之气,心里一紧。这是大厦将倾吗?那春子怎么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她望向自己的朋友,春子一脸安然,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危险将至。那就好,她想。在她印象里春子是那种直觉特别灵敏的女孩,如果有什么,她一定第一个感觉到。她教自己把心放进肚子里,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