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齿鳄的袭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是更深沉的死寂与恐惧。浪里飞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艰难穿行,船体左侧被撞击处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船上众人紧绷的神经。
张老三再不敢依赖模糊的记忆,只能凭借水流的细微变化和洛灿的倾听指引方向。然而,这片泽国仿佛拥有生命,水道错综复杂,水流时缓时急,毫无规律可循。时间感在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中彻底迷失。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
船上的面饼和肉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浑浊的江水无法直接饮用,储存的淡水也日渐减少。闷热潮湿的环境加速了食物的腐败,即使是最耐储存的粗盐也结成了块状。
饥饿与焦渴,如同无形的毒蛇,开始噬咬每个人的意志。
生存的压力迫使洛灿和夏璇行动起来。
洛灿成了猎手。他利用削尖的硬木和坚韧的芦苇纤维制作简易鱼叉和钓竿。在相对平静的水域,他如同雕塑般静立船头或浅滩边缘,目光穿透浑浊的水面,感知着水下生命的游动轨迹。
他收获了一些巴掌大小的泽地杂鱼和迟钝的虾蟹。每一次收获都弥足珍贵,却也伴随着风险——浑浊的水下随时可能潜藏着铁齿鳄或其他未知的凶物。
夏璇则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小舟,在洛灿的警戒下靠近那些看似安全的芦苇荡边缘。她辨识并采集着一些可食用的水蕨嫩茎、野慈菇块茎,以及一种叶片肥厚多汁、味道苦涩却能补充水分的泽地酸模。
每次离船,她都必须高度警惕,浓雾不仅遮蔽视线,也掩盖了危险的气息。她曾亲眼看到一条潜伏在淤泥中的枯木毒蝰,伪装得与朽木无异,若非洛灿及时掷出石块惊走,后果不堪设想。
灵力的恢复在这种环境下慢得令人心焦,她必须精打细算地使用。
张老三、王癞子、李麻杆则负责修补船体、收集相对干净的雨水、以及最重要的——观察水流和雾气的变化。
他们用炭笔在船舱木板上刻下简陋的标记,试图记录船行方向和遇到的显着地标,但更多时候,这些标记在几天后又会重复出现,印证着他们确实在某个巨大的迷宫中兜兜转转。
沉闷、压抑、重复。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又仿佛在加速流逝。众人的衣物被湿气和汗水浸透,散发着难以去除的霉味。
胡茬爬满了洛灿的下颌,夏璇原本柔顺的发丝也变得干枯毛糙,被随意地束在脑后。张老三的油滑早已被疲惫和焦虑取代,眼窝深陷。
在进入迷雾泽一个多月后的某个黄昏。
连日来弥漫不散、厚重如墙的雾气,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松动。虽然能见度依旧很低,但前方似乎开阔了一些。水流也变得更加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微弱而稳定的吸力。
“洛爷!夏姑娘!你们看前面!”张老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激动,指向船头右前方。
透过流动的薄雾,一片朦胧的、深沉的墨绿色轮廓隐约浮现。它并非芦苇丛,而像是一片…陆地?或者说,一块巨大的、漂浮在沼泽之上的植被覆盖的浮岛!
“岛?这里怎么会有岛?”王癞子揉着眼睛,难以置信。
“是浮泥洲!”李麻杆声音发颤,带着恐惧,“传说迷雾泽深处有吃人的浮泥洲!看着像地,踩上去就陷进去,连骨头都找不到!”
洛灿和夏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不是死寂,而是一种被强大气息笼罩下的生物本能的噤声。水流在靠近那片区域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与风中时常传来的呜咽声不同,这声音似乎有着更明确的源头,仿佛水流被某种力量牵引、压迫着流过。
让夏璇心头微动的是,在她运转灵力试图穿透雾气看得更真切时,隐约感觉到那片墨绿轮廓的中心区域,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逸散出来!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且瞬间就被周围混乱稀薄的驳杂灵气冲散,但在这片灵气污浊的泽国中,这点异常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靠过去,慢一点,保持距离。”洛灿沉声下令,眼神锐利如鹰。他感受到了张老三和李麻杆口中的危险气息,但夏璇那瞬间的灵力波动反馈,以及他“倾听”到的水流异常和死寂,都指向一个可能——那里有东西。
距离拉近,浮岛的细节逐渐清晰。
它确实是由无数年沉积的厚厚泥炭和水草根系缠绕、堆积、固化而成,边缘犬牙交错,覆盖着茂密的、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泽生灌木和扭曲的怪树。一些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垂落水中。岛上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鸟鸣虫嘶。
船距离浮岛边缘约莫二十丈时。
“吼——!!!”
一声沉闷得如同滚雷、穿透力极强的低吼,猛地从浮岛中心那片最浓密的墨绿色阴影中爆发出来!
噗通!噗通!
船体周围浑浊的水面下,几条潜伏的、长满利齿的凶鱼如同惊弓之鸟,疯狂地摆尾逃窜,激起一片混乱的水花!停在附近枯枝上的几只鸬鹚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嘎嘎乱叫着扑棱翅膀,狼狈地消失在浓雾中!
船上众人瞬间如坠冰窟!王癞子和李麻杆吓得瘫软在地,张老三死死抱住舵柄,牙齿咯咯作响。这股威压带着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恐怖压制!
洛灿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按在刀柄上!夏璇脸色煞白,体内微薄的灵力被这股威压激得几乎凝滞,她瞬间切断了对外界灵气的微弱感应,如同受惊的含羞草收拢叶片!
“退!快退!”洛灿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老三如梦初醒,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扳动舵柄,浪里飞船身在水面划出一个仓促的弧线,船桨拼命划动,不顾一切地远离那片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墨绿色浮岛!
直到退出去数百丈,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才渐渐消散在浓雾中。船上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
“那……那是什么怪物……”张老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能回答。
夏璇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刚才那股威压,绝对属于妖兽!而且是远比墨瘴毒蟾强大得多,若非他们距离尚远,且那妖兽似乎只是被惊扰而非锁定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浪里飞在越发深沉的暮色和重新聚拢的浓雾中,仓惶地驶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