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人死后不过是一捧黄土,但他依然真心地、虔诚地希望着,希望在某个没有病毒、没有战争、没有误会的世界,表哥能够遇见那个等待他已久的姜楚珩。
希望他们能够放下所有的骄傲和顾虑,将那份耽误了太久、隐藏了大深的爱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色的余烬和袅袅青烟,随风飘散,融入这片悲伤的土地。
葬礼结束了。人群在低泣声中开始缓缓散去,带着新的伤痕和旧的思念,继续面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生活还要继续,战斗还未结束,他们必须打起精神,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还活着的人。
白小北待在原地许久,直到太佑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北,回去吧。”
他这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缓缓转过身,眼神依旧有些空洞。
他没有回病房,而是让太佑谦推着他,去了余扬所在的重症监护区。
隔着巨大的观察玻璃,白小北再次看到了余扬。他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维持着他微弱的生命体征。他身体的左侧,原本手臂的位置空空荡荡,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腿,膝盖以下被放置在透明的真空隔离罩里,里面的情形看不真切,但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景象,以及不断有淡黄色的组织液和少量黑红色的血液被引流出来。
夏程元之前沉重地告诉过他,圣者的血液具有极强的活性和腐蚀性,像跗骨之蛆,即使经过多次清创,依然在持续攻击着余扬的细胞,阻碍着愈合。余扬那远超常人的强大自愈能力,此刻反而成了他与体内残存毒素进行漫长拉锯战的痛苦根源。外表的伤口或许可以清理,但内部的侵蚀和破坏,才是真正致命的折磨。
白小北安静地看着,目光细细地描摹着余扬脸上每一道伤痕,每一处淤青。他想告诉余扬今天葬礼上的沉重,想倾诉自己开枪时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愧疚和恐惧,想告诉他陆南和姜楚珩之间那令人心碎的错过,想告诉他,自己真的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亲近之人的离开了……
他有无尽的话想说,有无尽的委屈和悲伤想要宣泄。
可是,看着余扬那伤痕累累、依靠机器维持生命的脆弱模样,看着他那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白小北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所有的倾诉,所有的眼泪,似乎都成了一种奢侈,一种对仍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余扬的负担。
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余扬面前。他需要让余扬知道,外面的一切有他,他会坚强,他会等待。他需要给余扬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一个安心的环境。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涌上眼眶的酸涩热意强行逼退。眼眶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他就这样静静地、专注地看了余扬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目光传递过去。最终,他抬起手,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隔空抚摸着余扬的脸庞,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却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等你回来。”
“你一定会回来。”
“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呢。”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一个在末世废墟中,关于爱与等待的、最沉重的誓言。然后,他收回手,示意太佑谦推他离开。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令人心碎的坚韧。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总有人,在黑暗中,固执地点燃着微弱的希望之火。
五天后,余扬的苏醒,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连日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他睁开眼的瞬间,视野先是模糊的白,然后逐渐聚焦,映入了白小北那张写满担忧与惊喜的脸。
紧接着,周盛、金发财、拉姆等人的面孔也一一映入眼帘,围在他的床边,形成了一道温暖的屏障。
“醒了!扬哥醒了!”金发财第一个咋呼起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差点跳起来,牵动了自己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白小北紧紧握住余扬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天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一边要协助处理战后繁杂的事务,一边心心念念着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余扬。
余扬戴着呼吸器,无法说话,只能轻微地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总是锐利或沉静的眼睛,此刻虽然带着虚弱,却清晰地映照着众人的身影,表明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周盛俯下身,声音沉稳有力:“别急着说话,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伤。外面的一切有我们,放心”,他看着余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如释重负。
金发财立刻开始叽叽喳喳:“扬哥你可算醒了!我跟你说,蜀中这边可有趣了,他们有种自己培育的发光蘑菇,晚上不用点灯,还有啊,他们的城墙修补速度那叫一个快,听说用了什么新型材料……”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着,试图用这些新奇的事物驱散病房内沉重的气氛。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拉姆,也站在床尾,绞尽脑汁地想词,最后憋出一句:“哥你……很强。快点好起来。”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带着藏族特有的真诚和敬佩。
余扬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将他们关切的神情尽收眼底。他试图动了动手指,回握白小北的手,但虚弱的身体让他这个微小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再次眨了眨眼,视线最终定格在白小北脸上,嘴唇在呼吸罩下轻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