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的神情太过于坦荡,外婆没有再绕弯子。
“你是长女,这些年一样是按儿子的标准来教养的。你有多大的能力,我也是知道的,不会因为你变了个性别,就否认你的办事能力。”
出乎意料,外婆没有拿我是女儿身,这件事情说事。
我原以为,从前那个年代的人,应当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却没有在外婆身上得到印证。
不过转而一想,也是。
外婆能教导出舅舅,那么优秀的儿子,又能同时教导出母亲,那么有能力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个重男轻女的呢?
这件事情上,是我误会了。
是我,思维定式固化,觉得所有人都一样。
在黑暗之中待的太久了,见多了那些,心思叵测,行为恶劣的犯人。
是我,总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让人改变。
以前我不会那么武断的,现在,又是为什么,一概而论了呢?
我垂下眼反思,没有作出反应,静静的听着,余光注意着仍旧自说自话,情绪越发激动的外婆。
“可,现在这世道,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你想做什么,以当下的身份,会多受多少的苦,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外婆越说神情越心疼,眼中带着怀念,夹杂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想给旁人撑伞。
脑中忽然就出现了这句话,格外的符合此刻的情景。
“作为你的家人,我们所有人,都不想看到你自己让自己为难。外婆只是想劝你一句,没必要这么拼的,天底下,多的是有能力的人,不差你这一个。”
外婆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拍着,就像小时候每一次我遇上麻烦时一样的神情,温和的安抚着我,劝慰着我放宽心,不去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坚持做自己就好。
小时候我很不合群,因为反串性别,我不同任何人深交,除了家里人之外,在外,没有朋友。
作为群体中的异类,自然会被集体排斥,受的委屈也从来不少。每一次,外婆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会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默默的安慰,静静的陪着我,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会儿,她也是这么拍着我的手,一样的场面,一样的神情。可,这一次外婆却是在劝我,劝我改变自己的初心,放弃掉我在做的事。
此时的外婆,褪去了刚才的那种长辈身份自带的强势,眼里更多的是忧心,是不安,没有了那份严厉感。
虽然,她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我却懂了外婆想表达的意思。
外婆已经猜到很多了,或许,我在做的事,她比家里其他人知道的都早。
她一直不做评价,不予阻拦,也不表现出支持,是怕因为处理的方式不当,灾难重演吗?
她是想劝我离开那里,劝我做个普通人,远离危险的中心。
可,我不能。
有些事,或许,真的是宿命吧。
我从来都不信命运,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世间有些事,有些责任,是逃不开的。
有些事,必须得有特定的人来完成,无法推脱,亦无法逃避。
“外婆,对不起。”低沉沙哑,我的嗓音第一次不受控制,反映出的是我深深的愧疚。
我从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但灾难降临的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
也许我并不是那个最终能解决所有事情的人,但,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做那个躲在别人身后,一味寻求保护的人。
更何况,我,已经记起自己是什么人了。
明明有这个能力,能够把一些事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我就更不应该退缩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可算不上什么康庄大道,甚至,连独木桥都算不上。”
外婆说着,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抓着我手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那份彷徨,那种无助,似乎感同身受。
“你选的这条路,一步一步,都得由你自己开荒,远远的望去,来时路,去往处,可能都没有一个能指点你的人。或许,前行的这一路,根本就没有同行者,迷雾丛生,更见不到前方。即使是这样,你还想坚持吗?还要坚持下去吗?”
声音中逐渐带上了颤抖,虽然外婆极度掩饰,可我还是感觉到了,她在害怕。
我抬眼看向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此刻情绪脆弱的外婆。
她是在想她的曾经吧。
我听妈说起过一些,有关外婆从前的事。
当年,面对外公的死,在格外动荡的时局背景下,外婆决定举家外迁的时候,遭受过同样的局面。旁族的不理解,长辈的质疑,外人的指指点点。是她独自支撑着整个家,拉扯大了一双儿女,还将他们都培育成才。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时间证明了,外婆是个厉害的人物,她赌对了。
但,外婆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对错。
那份彷徨与无助,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且,让人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经历。
妈说过,小辈里,我是最像外婆的。或许说的就是那份冲劲儿,最像吧。
我们,一样的固执己见。
我伸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外婆覆盖在我手上的手背。
外婆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因为我的动作她猛然抬起的双眼里,闪着微弱的光,带着些期待和迟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外婆希望,我能听她的,这一次,她希望,我不要做出和她当年一样的选择,不想我经历和她当年一样的场面。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神格外执着。
有句古话说的好啊。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做事的。
说完这句话,我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外婆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这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却遭到了我态度坚决的不从,有挺大可能会引来一阵怒骂。
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外婆盯着我,没有说话。
“当年你舅舅,也是这句话,回答的我。”外婆像是在自言自语,轻轻的呢喃,视线也从我身上移了开来。
我猛然抬头,就见外婆泛红着眼眶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