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池闸门崩裂的刹那,滚烫盐水化作白龙吞噬矿道。
叛军皮肉在沸卤中剥落时,杜甫却扑向被灼伤的盐奴童工——那孩子脚踝露出的白骨,正粘着半片《新唐书》记载的“发滤”粗麻。
“系统,代价我付!”我甩出铜镜阵列,雾气中骤然站起三丈刑天幻影。
叛军跪倒高呼蚩尤降世,却不知幻象正燃烧杜甫的诗魄辉光。
怀中《兵车行》的墨迹飞速消褪,琉璃臂骨同时炸开冰裂纹——
每救一个不该死的人,文明熵增就啃噬一寸历史根基。
卤水灌进矿道的轰鸣还在耳蜗里震荡,白雾裹着皮肉焦糊的甜腥味直冲天灵盖。我抹了把脸,甩开黏在睫毛上的盐晶,视网膜上猩红的系统提示还在灼烧:「群体干预熵增+0.7%,局部时空稳定性跌破阈值」。右臂琉璃骨缝里,那株该死的三星堆青铜神树纹路又探出新枝,针扎似的往肩胛骨里钻。
“崴…看…”杜甫嘶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雾气里打颤。
顺着他枯指的方向,岩壁裂缝渗出粘稠的沸卤,边缘蜷缩着个瘦小身影。是个孩子,顶多十岁,赤裸的上身肋骨根根凸起,像被狂风刮断的篱笆。一条粗麻编的“发滤”带子——系统数据库里《新唐书·食货志》记载过这玩意儿,唐代盐工用它过滤卤水杂质——正死死勒进他被沸卤烫烂的脚踝里。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边缘焦黑蜷曲,冒着细小的油泡。一个叛军挥舞鞭子,鞭梢沾着血和盐粒,狠狠抽在他背上:“填路!狗崽子快填路!”
“沸卤溅足,皮肉俱烂…”史料冰冷的文字在我脑髓里爬,混着那孩子细若游丝的呜咽。
杜甫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人已经踉跄扑了过去。这个迂腐的书生,平日里见血就晕,此刻却像头被激怒的老山羊,枯瘦的手抓向那根勒进骨头的麻带。
“找死!”鞭影毒蛇般噬向杜甫后颈。
身体比念头更快。链刃从袖中弹出,“噌”地绷直,精钢环扣咬住鞭梢,腕骨一拧一绞——喀吧!牛筋混着铜丝的硬鞭应声寸断。叛军手腕还保持着抽击的姿势,虎口崩裂的血珠混着鞭子碎屑溅到沸卤池里,滋啦腾起一股白烟。
“狗娘养的!”旁边几个叛军挺刀扑来,刀刃在卤气白雾里淬出惨光。
来不及了。那孩子抽搐着,浑浊的沸卤正漫过他溃烂的脚踝。
右臂琉璃骨骤然滚烫。神树纹路在皮下扭动,青铜枝桠的尖端刺破皮肤,渗出冰蓝色的血珠。剧痛烧灼神经,反而激出一股狠戾。“都他妈给我——滚开!”
霍家拳“惊雷锤”的劲道顺着脊椎炸开。没砸人,铁拳带着万钧之力狠狠轰在身旁半人高的卤池闸门残骸上。嗡!铸铁闸门发出濒死的呻吟,巨大的震颤顺着地面传导。扑来的叛军脚下趔趄,刀锋偏斜。我顺势矮身,左腿如钢鞭横扫下盘,胫骨撞击腿骨的闷响混着惨嚎炸开,两个身影滚地葫芦般摔进卤雾深处。
空隙只有一瞬。
杜甫已经扑到孩子身边,枯瘦的手指抠进那勒进骨头的麻带缝隙,指甲瞬间翻裂出血。他不管不顾,只是死命地撕扯。
“忍着点!”我吼着,链刃贴着孩子的皮肉削过。嗤!粗麻应声而断。几乎同时,杜甫猛地将那孩子往后一拽。沸卤漫过他们刚才的位置,白汽翻腾。
“抱紧!”我反手抓住杜甫肩头,将他连同那孩子甩向身后一处稍干的岩凹。力道没控制好,杜甫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闷哼一声,怀里却死死护着那孩子。
更多的叛军被惊动,火把和人影从雾气深处围拢,刀尖在卤气中闪烁不定,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鬣狗。
“系统!”我在脑内嘶吼,“最大范围干扰!能量我付!”
「警告:大规模光学幻象需巨量诗魄辉光驱动。杜甫诗稿将承受不可逆损耗,文明熵增风险提升至γ级。」
“执行!”没有选择。
腰间几块巴掌大的铜镜碎片被甩入空中。锡含量32%的唐代“透光鉴”——系统标注的数据精准无比——在卤气蒸腾的特定湿度和温度下,完美捕捉到岩壁磷火矿脉的幽蓝冷光。碎片翻滚、碰撞、折射,冰冷的计算在我脑中流淌,每一块镜片的角度都精准指向预设节点。
雾,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骤然被无形的手搅动。
光在扭曲。蓝、白、惨绿的光线在浓雾中疯狂编织、堆叠、塑形。一个庞大的轮廓在雾气深处拔地而起,三丈有余,顶天立地!无头,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双手紧握残破的巨斧与盾牌——刑天!
“蚩…蚩尤大神!”冲在最前的叛军脚步猛刹,眼珠几乎瞪出眶外。手中钢刀“当啷”坠地,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滚烫湿滑的盐渣地上。身后一片混乱的扑倒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带着哭腔的祈祷声,像瘟疫般蔓延。
“蚩尤降世!饶命!饶命啊!”恐惧的声浪几乎掀翻矿洞。
幻象刑天挥动巨斧,带起腥风般的雾气涡流,声势骇人。
代价紧随而至。
“呃啊——!”身后岩凹处,杜甫的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痛吟。我眼角余光瞥见,他怀中的《兵车行》诗稿正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无数细小的金色字符从宣纸上剥离,化作流萤般的辉光,疯狂涌向雾气中的刑天幻影。随着幻象每一次挥斧,诗稿上的墨迹就肉眼可见地淡去一分!“车辚辚”三个字最先模糊,像被水洇开的污迹,紧接着“马萧萧”也迅速褪色。
与此同时,右臂传来冰层炸裂的脆响!咔、咔嚓!低头看去,琉璃臂骨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肘部。那些青铜色的神树枝桠疯狂地从裂纹中挤出、生长,刺穿透明的皮肤,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恐惧、血气和沸腾的熵。剧痛不再是针扎,而是冰锥搅动骨髓,每一次幻象的挥舞都像有巨斧劈在我的神经上。
「诗魄辉光消耗19%,《兵车行》文本完整性受损42%。文明熵增+1.1%…持续攀升…」系统的警告冰冷地计数。
“别念了!子美!停下!”我扭头嘶吼,声音被幻象的轰鸣吞没大半。
杜甫根本听不见。他蜷在岩凹里,身体筛糠般颤抖,脸色灰败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一缕血沫。但他死死抱着那孩子,干裂的嘴唇仍在翕动,破碎的吟诵声细若游丝,却固执地汇入诗稿涌出的辉光中。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雾气中顶天立地的刑天巨影,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的疯狂——他在用命喂这幻象!只为多救一个无辜的孩子,多拖一瞬喘息的时间!
这迂腐的书呆子!这该死的圣人!
一股邪火混着剧痛直冲天灵。刑天幻象似乎感应到这股暴戾,仰天(如果那算是天)无声咆哮,巨斧狠狠劈向跪倒的叛军人丛!
轰!
雾气和光影组成的巨斧并未造成实质伤害,却在叛军心理防线上彻底凿开崩溃的缺口。
“跑啊!魔神发怒了!”
“快逃命!”
恐惧的堤坝彻底崩溃。残余的叛军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撞开同伴,哭爹喊娘地朝着矿道深处、浅处,一切没有刑天巨影的方向亡命奔逃。踩踏声、碰撞声、绝望的嚎叫响成一片。
刑天幻影在劈出这一斧后,庞大的身躯剧烈波动了一下,光芒迅速黯淡、稀薄。雾气重新开始合拢。
噗!
杜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溅在怀中孩子苍白的脸上。那页《兵车行》诗稿上的金光彻底熄灭,纸张变得灰暗脆弱,仿佛一触即碎,大片墨迹消失无踪,只留下洇开的淡黄污迹和几个残破的字形。他身体软软地歪倒,怀里的孩子也滑落在地。
幻象刑天彻底消散,只留下翻滚不休的卤气白雾。
系统提示麻木地闪烁:「诗魄辉光耗尽,《兵车行》文本丧失共鸣。熵增+1.3%…稳定。局部时空稳定性:临界。」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卤水沸腾的咕嘟声,远处奔逃叛军渐渐消失的嘈杂,以及岩凹里杜甫粗重痛苦的喘息。
我踉跄着冲过去。右臂的剧痛稍缓,但琉璃骨上狰狞的裂纹和刺出的青铜枝桠触目惊心,冰蓝色的血珠顺着枝桠尖端滴落,砸在盐渍地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蓝色晶体——“业果”,系统冰冷的命名。
“子美!”我托住杜甫的后颈。他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嘴角血迹刺眼,怀里还无意识地护着那个昏迷的孩子。孩子的脚踝血肉模糊,粘着半截肮脏的“发滤”麻带。
“值么?”我看着诗稿上那大片刺眼的空白,又看看杜甫灰败的脸,还有臂骨上那些疯狂生长的青铜荆棘,“救一个,毁半卷诗,损百年根基?”
杜甫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勉强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看向我臂上狰狞的琉璃裂纹和青铜枝桠,又缓缓移到怀中孩子溃烂的脚踝上。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蘸了蘸自己嘴角尚未干涸的温热鲜血,然后,极其缓慢地,按向怀中那页几乎空白的诗稿。
指尖的血,点在“兵”字残破的笔画上,像一颗绝望的种子。
远处,卤池沸腾的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悠远而模糊的龙吟,与洞壁上未散尽的刑天幻影余韵,交织成一片。
杜甫指尖的血珠点在“兵”字残破的墨痕上,像一颗滚烫的泪,瞬间被粗糙的宣纸吞噬,只留下一个暗红的圆点。那点红,在灰败的纸页上,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没…用的…”他气若游丝,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的嘶声,“诗魂…已散…” 他浑浊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疯狂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心气。
系统提示:「《兵车行》核心意象‘车辚辚’、‘马萧萧’彻底消散,文本熵寂。诗魄辉光归零。」
冰冷的文字在视网膜上划过,比沸卤更灼人。右臂琉璃骨深处,那株野蛮生长的三星堆神树纹路却陡然爆发出贪婪的蓝光!裂纹深处刺出的青铜枝桠,尖端贪婪地指向杜甫指尖那点未干的血迹,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地扭动、延伸!
剧痛升级!不再是冰锥搅动骨髓,而是亿万根烧红的钢针顺着骨缝往里钉!我闷哼一声,右臂不受控制地痉挛,那些枝桠尖端几乎要刺穿空气,隔空攫取那缕残存的血气。杜甫怀中的孩子因我的震动滑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崴兄…你的手臂!”杜甫惊恐地看着我臂上狂舞的青铜荆棘,又看向那点自己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血痕,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眼中炸开:“是它…是它在吸我的…诗血?!”
「警告:业果具现化体‘青铜业种’检测到高纯度‘诗魄源质’,强烈共鸣!吞噬本能激活!吞噬将导致目标精神枯竭,加速熵增反噬!」
“操!” 我低吼一声,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自己失控的右腕,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疯狂前探的琉璃臂骨狠狠掼向身后的岩壁!
砰!
碎石飞溅!琉璃骨与坚硬盐岩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些青铜枝桠尖端在岩石上擦出刺眼的火星,几根最细的枝杈应声崩断,化作细碎的青铜色光屑消散。剧痛如海啸般淹没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但那股隔空攫取的疯狂吸力,被这自残般的撞击硬生生打断了一瞬!
“呃啊——!” 杜甫也因这突兀的震动和业种吸力的瞬间抽离,痛苦地蜷缩起来,那点残血似乎耗空了他最后的气力。
就是现在!
趁着业种吸力中断的刹那,我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扶杜甫,而是狠狠抓向他怀中那页几乎已成废纸的《兵车行》残稿!粗糙的指尖触碰到冰冷脆弱的纸页。
「宿主接触高熵寂文本,残余熵能驳杂,风险未知!」
管不了那么多!
意念疯狂催动系统:“启动应急协议!所有残余熵能、业种反噬能、老子身上的生物能——全他妈的给我灌进去!目标:重构‘车辚辚’!坐标:这页纸!”
「指令冲突!强行抽取驳杂熵能灌输低熵载体,可能引发文本畸变或载体湮灭!」
“执——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碎的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右臂的业种枝桠因我的意志和系统的强行抽取而发出尖锐的、类似金属扭曲的哀鸣,蓝光明灭不定。一股狂暴驳杂、带着剧痛、血腥、卤气焦糊味以及破碎诗魂气息的混乱洪流,顺着我左手,狠狠冲入那页脆弱的残稿!
噗嗤!
宣纸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变得滚烫!以杜甫那点残血为中心,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黑色裂纹在纸面疯狂蔓延!那点暗红,如同落入墨池,迅速被涌动的污浊吞没。整个纸页剧烈颤抖,边缘开始卷曲碳化!
杜甫绝望地闭上了眼。完了。诗魂彻底散了,连这点承载它的纸也要毁了……
然而——
就在纸页即将彻底化为飞灰的刹那!
那疯狂蔓延的黑色裂纹中央,那点被吞没的暗红,猛地爆发出一点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纯粹的金芒!
嗤啦!
一道锐利如剑痕的金线,从那污浊中心悍然刺出!它无视周围蔓延的黑暗裂痕,笔直、凌厉、带着一股穿透时空的锋锐与悲鸣,狠狠刻在残破的纸页上!
不是墨迹。是光痕!是燃烧的、凝固的、带着金属质感与历史锈迹的——血与诗淬炼出的锋芒!
那光痕的形态,赫然是——“车”字左侧那凌厉如战车车轮的半边轮廓!虽然残破,虽然只有半边,但它孤零零地钉在污浊的纸页上,像一杆折断却依旧不屈的旗!
「奇迹…」系统的提示第一次带着无法解析的杂波,「…低熵核心意象‘车’残存体…强制锚定成功…形态畸变…能量来源:驳杂熵能淬炼、业种反噬能对冲、宿主生物能引导…杜甫…诗魄源质…融合…」
「警告:‘青铜业种’因能量对冲及核心意象锚定刺激,进入不稳定休眠期。反噬暂时压制,但根源未除。」
右臂琉璃骨上狂舞的青铜枝桠猛地僵直,蓝光急速黯淡,刺出的部分缓缓缩回裂纹深处,如同蛰伏的毒蛇。那搅碎神经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骨髓深处冰冷的余悸和琉璃骨上更加狰狞的裂纹网。整条手臂像被抽干了力气,沉重如灌铅。
我大口喘息,汗水混着盐粒和血渍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左手缓缓松开那页滚烫的纸。它边缘焦黑卷曲,中心一片污浊狼藉,唯有那道残破却凌厉的“车”字光痕,倔强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意,甚至驱散了岩凹里一丝刺骨的阴寒。
杜甫颤抖着,睁开了眼。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残破的光痕上,浑浊的眼球里先是难以置信的呆滞,随即像干涸的河床骤然注入洪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狂喜、震撼、虔诚,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信仰!
“车…车辚辚…”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拉动般的嘶声,枯瘦的手指如朝圣般,小心翼翼地、带着毁灭性的颤抖,想要触碰那道光痕,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害怕自己污浊的手指会玷污这神迹。“…未绝!诗魂…未绝!”
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伤痕累累的右臂,又看向我因剧痛和脱力而苍白的脸,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狂热与决绝:“崴兄!汝臂中…蛰伏的,是龙!是护诗的业龙!纵使啃噬汝身,亦在守护诗心不灭!!” 他挣扎着挺直佝偻的背脊,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却穿透卤气的死寂:“此劫未尽!此身尚存!笔——来!”
他竟不顾虚弱,疯魔般在怀中摸索!没有笔,只有半截先前削断的、粗糙的木炭。他一把抓起,看也不看那残破诗稿上污浊的基底和那道孤傲的光痕,饱蘸着自己嘴角尚未干涸的鲜血,带着一股以身殉道般的狠厉,狠狠戳向纸页空白处!
“马——” 一个由血与炭灰混杂而成的、巨大、扭曲、充满原始痛苦与挣扎的“马”字雏形,在“车”字光痕旁边,被硬生生“砸”了出来!字迹粗粝狂放,边缘带着喷溅的血点,像一匹在血泥中挣扎奋蹄的伤马!
「感应到强烈诗魄波动!核心意象‘马’重构尝试…」系统提示急促闪烁,「…形态严重畸变…能量驳杂…稳定性极低…」
杜甫浑然不顾,枯瘦的手腕因用力而剧烈颤抖,他死死咬着下唇,鲜血再次渗出,混着炭灰滴落在纸页上。他眼中只有那道孤绝的“车”字光痕,只有他笔下那个痛苦挣扎的“马”字草胚。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的气力,要将那被业龙啃噬、被卤气蒸腾、被血火焚毁的诗魂,从地狱边缘一点点、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再拽回来!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卤池深处,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沸腾声,陡然变了调!不再是沉闷的滚煮,而是某种粘稠液体被剧烈搅动、拉扯的声音。浓稠的白雾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开始疯狂旋转、汇聚!
矿道深处,尚未逃远的叛军方向,传来几声戛然而止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短促惨嚎!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洪荒的威压,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血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矿洞!岩壁上的盐晶发出细密的、仿佛承受不住重压的碎裂声。
我和杜甫同时感到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
翻滚的卤气白雾中央,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由蒸腾水汽和浓郁血光勾勒出的——模糊的龙首轮廓,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岩凹中那页燃烧着残破光痕的诗稿,以及那个正以血为墨、疯狂书写着痛苦“马”字的诗人!
血写的“马”字雏形还带着杜甫指尖的温度,粗粝地烙在污浊的纸页上。卤气白雾中那由血光与水汽凝成的庞大龙首轮廓,空洞的眼窝锁定了这页残稿。那目光,沉重得如同万载冰川压顶,带着一种非人的、俯瞰尘埃的漠然,以及……一丝被惊扰的、冰冷的愤怒。
嗡——!
无形的压力骤然暴涨!岩壁上的盐晶噼啪爆裂,细碎如霰雪。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卤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杜甫手中的炭笔“啪”地折断,他佝偻的脊背被这压力死死按在冰冷的岩壁上,咳出的血沫溅在残稿上,瞬间凝固成暗红的冰晶。
“唔……”我喉头一甜,血腥味弥漫口腔。右臂琉璃骨深处,刚刚蛰伏的业种枝桠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地扭曲、震颤、嘶鸣!冰蓝色的光焰不受控制地从每一条裂纹中喷薄而出,在身前交织成一片摇曳的、荆棘丛生的光幕。剧痛不再是搅动骨髓,而是千万把烧红的凿子在剐削灵魂!这痛苦,竟与那卤池龙影的威压同频共振!
「高维实体‘历史痛感聚合体’具象化!目标:抹除异常扰动源(畸变诗稿)!能量层级:毁灭性!」系统警报尖锐到刺破耳膜。
“操……!”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混着血沫挤出牙缝,“想毁?老子偏要它立着!” 左手猛地攥紧那页滚烫的残稿,将它死死护在荆棘光幕之后!
几乎同时,卤池深处那粘稠的搅动声化作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龙吟!轰!一道由沸腾卤水、蒸腾血雾和无数破碎盐奴残影汇聚而成的暗红色洪流,如同巨龙吐息,带着湮灭一切的高温和绝望的哀嚎,撕裂浓雾,悍然撞向岩凹!
目标,正是我手中那页燃烧着残破“车”字光痕、烙印着血与炭“马”字雏形的畸变诗稿!
业种荆棘光幕首当其冲!
嗤——啦——!
刺耳的、仿佛滚油泼雪的声音炸响!暗红洪流与冰蓝荆棘猛烈对冲!无数痛苦的人脸虚影在撞击的界面上尖叫、破碎!荆棘枝桠寸寸断裂、消融,爆开的蓝光碎片像冰晶被投入熔炉,瞬间汽化!难以想象的剧痛顺着业种枝桠的根系,海啸般冲入我的右臂,灌入四肢百骸!琉璃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瞬间扩大,几乎要将整条手臂撕碎!
“呃啊啊啊——!” 我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掼在岩壁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护着诗稿的左臂衣袖瞬间碳化,滚烫的卤水和灼热的能量冲击灼烧着皮肉,发出焦糊的气味。但五指,如同焊死在岩石上的铁爪,纹丝不动地攥着那页纸!
「宿主生物能透支!业种反噬能对冲损耗99%!光幕即将崩溃!」
视野开始发黑,耳中是能量湮灭的尖啸和骨骼濒临碎裂的哀鸣。那暗红洪流的核心,那由无数盐奴绝望残影凝聚的龙首巨口,正一点一点,冰冷而坚决地,碾碎最后的荆棘屏障,逼近我护在胸前的残稿!那污浊的纸页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下疯狂抖动,边缘加速碳化剥落,中心那道残破的“车”字光痕剧烈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光幕彻底破碎的前一刹!
“崴兄——!”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吼叫,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压过了所有的轰鸣!是杜甫!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从岩壁上挣起!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枚枯朽却执拗的炮弹,狠狠撞向那碾压而来的暗红龙首!不,不是撞向龙首!他枯瘦的、沾满自己鲜血和炭灰的右手,没有笔,却以指为锋,带着一股将生命与灵魂都点燃的决绝,狠狠戳向那页被我死死护在胸前的残稿——戳向那个粗粝挣扎的“马”字雏形旁,唯一残存的空白!
噗嗤!
指尖并非点在纸上,而是点在了那碾压而来的、由无尽痛苦与绝望凝聚的暗红洪流表面!脆弱的血肉之躯撞上毁灭性的能量!
时间,仿佛被卤水冻住了万分之一瞬。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死寂。
杜甫那枯瘦的身影,像一片撞上礁石的枯叶,凝固在狂暴的暗红洪流之前。他戳出的指尖,点在无形的能量屏障上,没有穿透,却也没有瞬间化为飞灰。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纯粹得如同初生晨曦的淡金色光晕,自他指尖点中的位置,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那光晕如此微弱,在毁灭性的暗红洪流面前渺若尘埃,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苦难最深沉凝视与最不屈呐喊的——诗魄!
那光晕,是未成型的诗句,是尚未唱出的悲歌,是诗人以身为烛、燃魂为祭所迸发的最后一点辉光!
轰!!!
业种荆棘光幕彻底崩碎!暗红洪流再无阻碍,瞬间吞噬了杜甫那渺小的身影!
“子美——!!!” 嘶吼卡在喉咙里,只有无声的绝望。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湮灭并未发生。
那汹涌的暗红洪流,在即将彻底吞噬杜甫残躯和那页诗稿的刹那,竟诡异地……停滞了!不,不是停滞,是凝固!洪流表面,杜甫指尖点中的位置,那片微弱却执拗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投入沸油的一点冰晶,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冻结!光晕所过之处,沸腾的卤水凝固成暗红的琥珀,蒸腾的血雾凝结成凄美的霜花,那些尖叫的盐奴残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成绝望瞬间的永恒雕塑!
整个狂暴的毁灭洪流,竟在触碰到那一点诗魄辉光的瞬间,变成了一条横亘在矿道中的、巨大、冰冷、死寂的暗红色冰河!那狰狞的龙首轮廓,冻结在冰河尽头,空洞的眼窝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能湮灭目标的错愕。
「…诗魄献祭…共鸣…历史痛感聚合体…局部…冻结…」 系统的提示断断续续,充斥着无法解析的乱码。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卤池矿道。只有凝固冰河中散发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血气。
我瘫倒在岩壁下,右臂业种的光焰彻底熄灭,琉璃骨上裂纹交错,冰蓝色的血在臂弯凝成结晶,整条手臂麻木得失去知觉。剧痛依旧在骨髓里肆虐,但已不再是业种的反噬,而是身体透支极限的哀鸣。左手紧攥的诗稿滚烫,那道残破的“车”字光痕似乎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倔强地亮着。而杜甫那个血与炭写就的“马”字雏形旁,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淡金色的……指印。
指印旁,冻结的暗红冰河中,倒映出杜甫那凝固的身影——他保持着前倾的姿态,枯瘦的指尖依旧点在冰河表面,身体大半已被那死寂的暗红冰晶覆盖、冻结,如同冰河中一尊沉默的、献祭的雕像。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晶莹的冰层,死死地、凝固地,望着我手中的诗稿,望着那个尚未完成的“马”字,里面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子美……”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只有冰河散发的、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咔…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从冰河深处传来。那巨大的、冻结的龙首轮廓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裂隙中,没有能量泄露,只有更深沉、更古老的黑暗。
「历史痛感聚合体…进入不稳定解离状态…冻结效果…即将解除…倒计时…」
解冻?那意味着毁灭的洪流将再次奔涌!
恐惧尚未升起,一股更冰冷的意志瞬间将其冻结。右手废了,身体几乎散架,业种沉寂,系统濒临崩溃……拿什么挡?
视线落在左手紧攥的诗稿上。那道残破的“车”字光痕,那血与炭的“马”字雏形,那旁边淡金色的指印……
冰河深处,冻结龙首的裂痕在蔓延、扩大。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正从那裂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愤怒。
结束了吗?
不。
右臂琉璃骨深处,那蛰伏的业种,那贪婪啃噬着诗魄、带来无尽反噬痛苦的业种,在极致的冰寒与毁灭的威胁下,在感应到那页残稿上即将彻底熄灭的诗魄辉光时,突然……动了。
不是苏醒的狂暴,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悸动。
如同一条蛰伏于深渊的毒龙,在巢穴即将被毁灭之炎焚毁时,被迫亮出的……獠牙。
冰冷的蓝光,再次从琉璃骨最深的裂纹中渗出,微弱却纯粹。它没有外溢,没有形成荆棘光幕,而是沿着臂骨内部的脉络,如冰河倒灌,疯狂涌向我的左手!涌向那页承载着残破诗稿、承载着杜甫最后指印的纸张!
「警告!业种核心能量…强制转移…目标:畸变诗稿…载体…不可承受…湮灭风险…」
冰冷的蓝光无视警告,如同决堤的冰河,灌入那脆弱的纸页!
纸页剧烈颤抖!污浊的基底瞬间被冰蓝覆盖、冻结!那道残破的“车”字光痕被冰蓝淹没!血与炭的“马”字雏形被冰蓝覆盖!淡金色的指印被冰蓝吞噬!
就在纸页即将彻底化为冰屑湮灭的刹那——
冰蓝的能量核心,那一点业种最本源的力量,骤然收缩、凝聚,然后……爆发!
不是湮灭!
是涅盘!
嗡!
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光芒,从纸页中心骤然亮起!它像冰封万古的极光,又像淬炼星辰的冷火!那光芒瞬间扫过纸页!
污浊的基底被彻底焚净!残破的“车”字光痕被重塑、凝固——不再是燃烧的光,而是化作了冰冷、坚硬、布满历史蚀痕的青铜战车浮雕!血与炭的“马”字雏形被点燃、凝实——变成了一匹由暗红血晶和漆黑焦炭熔铸而成的、正在痛苦嘶鸣、扬蹄欲裂的——晶骸战马!而杜甫那淡金色的指印,则化作一枚细小的、燃烧着微弱金焰的烙印,深深印在晶骸战马的侧颈!
整页诗稿,在业种本源能量的强行灌注与塑形下,化作了一方冰冷、沉重、布满裂痕的——青铜碑!碑体冰冷刺骨,正面是青铜战车与晶骸战马的浮雕,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与绝望的嘶鸣。唯有战马颈侧那一点金焰烙印,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属于诗魄的最后余温。
「畸变诗稿…载体形态强制转换…锚定完成…能量来源:业种核心本源…杜甫诗魄残印…形态:…‘寂灭诗碑’…」
右臂琉璃骨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业种的嘶鸣归于死寂。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冰冷席卷全身,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永久抽离。整条右臂沉重如铅,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具布满裂纹的冰冷琉璃躯壳。
而几乎在“寂灭诗碑”成型的瞬间——
轰隆!!!
冻结的暗红冰河轰然炸裂!无数冰晶碎片混合着被冻结的盐奴残影,如同亿万锋利的箭矢,朝着四面八方爆射!那巨大的、冻结的龙首在解体的咆哮中彻底崩碎,化作漫天血雾冰尘!
但预想中毁灭性的洪流并未再现。
那炸开的血雾冰尘,在触及那方悬浮在我左手掌心、散发着冰冷死寂与微弱金焰的“寂灭诗碑”时,竟如同倦鸟归巢,又如同飞蛾扑火,疯狂地、无声无息地……涌向碑体!
青铜战车浮雕上的蚀痕加深,晶骸战马的痛苦嘶鸣仿佛在无声中加剧,那点金焰烙印则疯狂闪烁、摇曳,似乎随时会被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彻底扑灭!碑体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暗红的冰晶,并迅速加厚!
「寂灭诗碑…强制吸纳‘历史痛感聚合体’逸散能…过载…承载极限…」 系统的警告声微弱而断续。
几息之间,漫天爆射的冰尘血雾尽数被那方小小的、冰冷的石碑吞噬一空!矿道内只剩下翻滚的卤气白雾和刺骨的寒意。而那方“寂灭诗碑”,已彻底变成一块被厚厚暗红冰晶包裹的、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寒意的墓碑!
碑体表面,那点金焰烙印,微弱地闪了一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顽强地,未曾熄灭。
噗通。
杜甫那被暗红冰晶覆盖了大半的、凝固的身体,随着冰河的消失,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盐渣地上。冰晶碎裂,露出他灰败僵硬的脸,枯瘦的身体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朽木。
我踉跄着扑过去,用还能动的左手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半抱起来。他的身体轻得吓人,像一具空壳。皮肤冰冷,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证明一丝残存的气息。
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似乎失去了焦距,却又固执地朝着我左手的方向——那方被暗红冰晶覆盖、散发着死寂寒意的“寂灭诗碑”。
“笔……”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冻得发紫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还在……”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我臂弯里,动了一下。仿佛,还想抓住那并不存在的笔。
卤池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疲惫,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低沉龙吟,带着一丝未能完成的遗憾,缓缓沉入死寂的卤水深处。
白雾,重新合拢。
矿道内,只剩下彻骨的寒,怀中冰冷的身躯,左手掌心那方沉重如山的冰封墓碑,以及右臂琉璃深处,那死寂的虚无。
业龙噬骨,诗碑成冢。这卤池沸腾的深渊,终究刻下了一行无人能读的血泪残篇。
(第58章:卤池龙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