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令人作呕的粘稠,
机油?
血污?
还是腐烂的皮肉?
分辨不清,每一步都像踏进地狱的泥沼。
“手电!快!”
魏和尚的吼声在密闭空间里嗡嗡作响,带着压抑的窒息感。
几道光柱撕裂黑暗,猛地刺入——刹那间,炼狱在眼前炸开!
驾驶舱、炮塔战斗室……二十多具鬼子尸体扭曲堆叠!
时日已久,腐败的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直冲脑髓!
钢铁坟墓里的空气耗尽,成了他们最终的窒息场。
“操他姥姥的……”
魏和尚这见惯生死的汉子,胃里也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压下呕吐的冲动,手电筒光束四处扫视。
光柱猛地钉死在车尾!
几块帆布半掩着成堆的木箱。
刺刀一挑!
帆布掀开——
“嘶——!”
魏和尚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因狂喜而劈叉:
“炮弹!整箱的!娘的,一百发打不住!”
他发狠踢开旁边的箱子,黄澄澄的子弹链、成盒的机枪弹哗啦散落!
“子弹!重机轻机,几千发!发了!大队长!咱们撞上小财神了!”
这点东西,放以前是巨款,如今,只算“小财”?
弟兄们胃口是真大了!
光束继续移动。
角落里散落着震落的铁皮罐头。
刺刀撬开,凝固的牛肉散发着异香。
“罐头!粮食!”
又一个固定在车壁的铁柜被打开,扳手、钳子、锤子……甚至备用履带销、机油!
“修车的家伙什儿,齐活!”
心脏狂跳!光柱扫到车尾通讯位——一台被帆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机器,旁边赫然立着个汽油桶大小的引擎!
“电台!大功率的!还有发电机!我的老天爷!”
旁边战士撬开一个医疗箱:磺胺粉、绷带、吗啡针剂、手术刀、酒精!
“大队长!药!全是救命的药!”
这哪是铁王八?
这是座移动的军火库!
不,是补给站!
魏和尚强行按捺住要炸开的狂喜,带着人闪电般清点一遍,确认再无危险,迫不及待地钻出这恶臭的宝窟。
他一把扯下湿透的蒙面布,贪婪呼吸着,脸上是压不住的狂喜,几步冲到江岳面前,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大队长!发了!真他娘发了笔小财!炮废了!可里面——”
他语速快得像要咬到舌头,
“炮弹一百多发!重机枪、轻机枪子弹各有几千发!罐头粮食够撑!最要命的,大功率电台带发电机!好使!修车工具油料全有!医疗箱里磺胺吗啡手术刀,救命药管够!就是……就是那味儿……里面闷了二十多烂透的鬼子!”
他搓着手,眼放精光,仿佛看到子弹倾泻、电台呼号:
“嘿嘿,这买卖,值!血赚!够咱全大队狠狠造上一阵!”
江岳听着,蒙面巾下,嘴角终于扯起一丝冰棱般的弧度。
他目光扫过露出狰狞头颅的“钢龙丸”,掠过四周被悄然抹平的战场,眼神深不见底,寒意凛冽。
“东西,是好东西。”
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不带一丝波澜,
“搬出来,处理干净。死鬼子……拖远,烧了。”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撬杠,那寒意,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
“至于这铁王八的壳子……”
他顿了顿,目光钉死在铁甲车残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
“留着。它……另有用。”
江岳冰冷的目光最后扫过那“钢龙丸”狰狞的头颅,粗糙的手指在撬杠上重重一捏,仿佛要将那滚烫的念头烙进去。
“行动!”
他低喝一声,装备大队的战士们立刻像蚂蚁般忙碌起来,撬开舱门,搬运那些沾着血污和腐臭的宝藏。
大孤镇。
晋绥军新七旅旅部。
轰——!
咻——嘭!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开,震得旅部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楚云飞站在临时加固的掩体观察口后,脸色铁青,手中的望远镜镜片倒映着腾起的黑烟。
“旅座,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枚炸弹了!”
参谋长方立功快步进来,脸上沾着灰土,声音带着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鬼子的战斗机跟苍蝇似的,绕着镇子转几圈,接下来就是一顿炸弹!目标太明显了!我们的高射机枪……够不着他们投弹的高度!”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冷哼一声,儒雅的面容此刻布满寒霜:
“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云龙那边打得鬼子旅团灰飞烟灭,缴获堆积如山,风头出尽,升官发财。
我们倒好,成了他平安县城的挡箭牌!
他独立纵队把重装备藏得严实,筱冢义男这老鬼子,炸不到正主,就拿我们晋绥军出气!”
方立功无奈道:
“旅座,话虽如此,但平安县城方向……确实安静得诡异。
鬼子飞机一趟趟从我们头顶飞过去,可到了县城上空,盘旋几圈,连颗蛋都不下,又飞走了。
这……这简直是把我们当靶场了!”
“靶场?”
楚云飞眼中精光一闪,
“那是因为平安县里,李云龙早就把能炸的、值得炸的东西,要么藏到了耗子洞里,要么……就像他吃掉山下旅团一样,吃干抹净,连点渣都不剩了!
我们,堂堂正正驻守大孤镇,倒成了鬼子泄愤的沙包!”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
“告诉弟兄们,加强隐蔽,防空掩体还要再加强!这仇,老子记下了!”
平安县城,城墙根下。
装备大队副连长王石头叼着根草茎,懒洋洋地靠在一段残破的城墙上,眯着眼看着天上。
一架涂着膏药旗的侦察机正慢悠悠地从头顶飞过,发出单调的嗡嗡声。
“嘿,又来了,今儿第五趟了吧?”
王石头啐了一口草根,对旁边一个穿着晋绥军军服、同样靠在墙根晒太阳的军官说道,
“我说孙副官,你们楚旅长那边,动静不小啊?听着跟过年放炮仗似的。”
晋绥军新七旅留守副官孙铭,脸上也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的笑意,拍了拍身上的灰:
“谁说不是呢,王副连长。我们大孤镇现在是‘风光无限’,鬼子的铁蛋蛋,可着劲儿地往那儿招呼。哪像你们这儿,”
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慢悠悠飞走的飞机,
“鬼子飞机来这儿,就跟逛窑子似的,看看,晃晃,屁都不放一个就走了。城里……是真没啥值得他们下本钱的玩意儿了?”
王石头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装备大队特有的“见过世面”的得意:
“值钱的?值钱的早让咱们大队长带着人,要么搬山沟里藏好了,要么就……嘿嘿,变成咱们兜里的家伙事儿了!你瞅瞅这城里,除了老百姓的破房子,还有啥?
粮仓?
空的!
兵营?
人都撒出去了!
电台?
咱大队长缴获那大功率的,可没搁这儿!
鬼子炸啥?
炸城墙?
他们舍得那点炸弹吗?”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
“再说了,咱们大队长说了,鬼子炸得越欢实的地方,越说明他们心里没底,越说明……咱们掏他心窝子掏得够狠!山下旅团那几百号技术兵,够筱冢老鬼子心疼半年的!”
孙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平安县城略显破败却异常“安全”的景象,再想想大孤镇方向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心中五味杂陈。
这李云龙和江岳,真是把鬼子的脉门给掐住了?
太原。
鬼子第一军司令部。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筱冢义男中将背对着巨大的作战地图,肩膀绷得紧紧的。
地图上,代表山下旅团的位置,被一个刺目的红叉覆盖。
代表平安县城的区域,则被密密麻麻的侦察机航迹标记包围,旁边却只有寥寥几个代表空袭的炸弹图标——全都集中在大孤镇方向。
“司令官阁下!”
一名参谋官硬着头皮汇报,声音干涩,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冈村宁次大将的回电。”
他深吸一口气,
“方面军认为,此次山下旅团之失利,虽属重大损失,但尚未达到动摇晋省整体战局之程度。
目前各师团均担负繁重作战任务及守备区域,兵力极为吃紧。
方面军无法立即抽调师团级力量增援晋西北。”
筱冢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无法抽调?‘尚未动摇整体战局’?冈村阁下难道不明白吗?
李云龙部已膨胀为独立师!
此人……此人就是魔鬼!山下旅团的重装备、技术兵种……尽丧其手!
他们拥有了远超一般八路军的攻坚和通讯能力!
现在不将其扼杀,难道要等他们继续壮大吗?!”
参谋官深深地低下头:
“司令官阁下息怒!方面军严令:当前首要任务是稳固现有防线,阻止八路之‘流窜’范围进一步扩大。
对于平安县方向,冈村大将指示……继续加强航空侦察,务必锁定其核心军事目标及指挥中枢,一旦确认……无需请示,立即摧毁!同时……命令我们……‘等待’……”
“‘等待’?!”
筱冢义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利,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声从牙缝里挤出的、冰冷刺骨的冷笑。
“呵呵……好一个‘等待’……”
他缓缓走到窗前,看着太原城阴沉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
“李云龙……”
筱冢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屈辱和狂怒的火焰,但更深处,却有一丝被冈村命令所强行冻结的、更深的寒意和……一丝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