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煌再次将夜明珠高高抛向空中。
曌儿睁着清亮的眼眸,紧紧追随着夜明珠的轨迹。
很快,那颗明珠便拖着璀璨的光芒重现于视野。
夜明珠又一次飞出了格子范围,却依旧稳稳落回格内。
曌儿沉默片刻,默默取回夜明珠,重新放回朱高煌手中。
如此反复数次后,朱高煌只差最后一格便能获胜。
此刻的曌儿脸颊鼓得像包子,眼圈泛红地瞪着朱高煌,那神情分明在说:再敢投进我就哭给你看。
朱高煌被女儿委屈的小模样逗得想笑,存心再逗她一逗:“哎呀,再进一个我可就赢了。”
曌儿果然中了招,气哼哼地蹲下身,拿着树枝戳地上的石子。
见女儿这般可爱情态,朱高煌心中暗笑,终究舍不得真惹她落泪,便随手将夜明珠抛了出去。
珠子啪嗒一声落在格子外。
“失手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见父亲投偏,曌儿顿时精神焕发,脸上绽开笑颜,扔下树枝捡回夜明珠,全然忘了眼中还噙着泪花。
“现在轮到我了!”
朱高煌重新倚回树干,惬意地望着自家小丫头来回奔走,捡珠抛珠的身影。
孩童的快乐,原来如此简单。
......
此刻皇宫尚仪局内。
胡善祥跪伏于地,脸颊上五道指痕清晰可见。
胡尚仪抬手就给了胡善祥一记耳光。
站在一旁的尚服局宫女荷花吓得呆立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光是听声响,她都感到脸颊发疼。
早闻尚仪局的胡尚仪行事严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胡尚仪察觉到荷花也在场,冷冷瞪向她:“看什么?还不退下!”
荷花被她目光慑住,慌忙告退,小跑着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胡善祥捂着发烫的脸,眼中含泪,委屈地望着胡尚仪。
以往只要她这样看着姑姑,姑姑总会心软。
可今日这招却失了效。
胡尚仪面沉如水,盯着跪地的胡善祥,眼中怒火分明:“我让你找个尚仪局的宫女来,你为何偏要亲自来?如今我的话也不管用了?交代你的事也敢不做?”
胡善祥垂着头,怎么也想不通这件小事竟会惹得胡尚仪如此动怒。
“姑姑,我只是想多陪陪您,才把差事让给了别人。”
宫中凡与采购沾边的差事,多少都能捞些油水。
胡善祥轻易就找到个愿意交换的宫女。
宫中宫女虽有俸银,可谁又会嫌钱多?胡善祥固然也爱财,但她心里藏着的,是比钱财更深的欲望。
胡尚仪冷笑一声:“陪我?我需要你陪?不过是个我捡回来的野丫头,还真把我当你娘了?少自作多情。”
这话说得刺心。
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已羞恼离去。
但胡善祥深知姑姑的为人——嘴硬心软。
若非如此,当年怎会冒险救下自己,又费尽心思将她养育宫中。
这些年来胡尚仪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她比谁都清楚。
胡善祥双膝跪地,缓缓向前挪了几步。
她来到胡尚仪椅前,轻轻将对方放在膝头的手掌摊开,将自己火辣辣的脸颊贴了上去。
她低声说道:
“我小时候家中遭了横祸,这才流落到宫里。”
“是你给我衣穿、赐我饭吃,将我抚养长大。”
“你就是我娘!”
“若连你都不要我,我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反正这世间也没人值得我留恋。”
听到“娘”
这个字,胡尚仪浑身一震。
她神色怔忪,目光恍惚。
她自小孤身一人,在宫中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原以为自己会在这深宫牢笼里独自终老,
谁知到了这个年岁,
竟遇上此生逃不开的牵绊。
看着伏在自己膝上轻声啜泣的胡善祥,
胡尚仪心头渐渐软了下来。
她抬手抚了抚少女鬓边的碎发:
“不是姑姑不让你去,实在是太过凶险。”
“你身份特殊,今日我在坤宁宫还听闻,皇上因前些日子遇刺,要将奴儿干都司那三万建文旧部迁回京中处置。”
“万一你的身份泄露,这颗小脑袋还保得住吗?”
胡善祥觉察到姑姑语气松动,
便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膝盖:
“姑姑~”
“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呀?”
“我在宫中这些年,来来往往见过多少人,”
“从未出过差错,您就别太过担心了。”
胡尚仪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你入宫时日尚短,不知深浅。”
“燕王和其他王爷全然不同。”
“只要你露出一丝破绽,他就能顺藤摸瓜查个彻底。”
“若非皇后娘娘下旨,连我都不愿踏进燕王府。”
可她这番话,
反倒激起了胡善祥对燕王更大的好奇,
也更坚定了她要进燕王府一探究竟的决心。
胡善祥站起身,
绕到胡尚仪身后为她揉捏肩膀:
“姑姑,眼下尚仪局该当值的都出去了,只剩我一个。”
“您就带我一同去看看吧。”
胡尚仪心中几番挣扎,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带你去也行,只是你到了那儿只能教导永乐郡主礼仪。”
“不可接近燕王殿下,不能同他交谈,更不可有丝毫冒犯。”
“他是我们这些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
胡尚仪至今记忆犹新。
当年那位 ** 风云、横扫千军的蓝玉大将军,跪在年仅十岁的燕王面前。
恳求能为他效力。
而燕王殿下流露出的那种浑然不在意的神情。
仿佛这位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在他眼中。
也不过寻常。
不久之后,蓝玉大将军便因谋逆之罪被太祖高皇帝处决。
可胡尚仪始终忘不了那一幕。
燕王选妃一事引得宫中女子纷纷议论。
这几日,她已经听到好几拨人在谈论这个话题。
可她们也不想想。
燕王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会看得上她们?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但凡事总怕个万一。
万一胡善祥真被燕王殿下相中。
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燕王既能一眼识破她的身份。
胡善祥的底细迟早也会被他看穿。
到那时,她们母女恐怕真要落难相依了。
见胡尚仪应允,胡善祥欣喜地点头。
“姑姑放心,我绝不会给您添乱。”
只是她心底真正作何想法,就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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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尚仪最终还是带着胡善祥以及尚服局的荷花来到了燕王府。
进门之前,她们却意外碰见一个人——现任成国公朱勇。
他正在燕王府门外踱来踱去,目光紧锁着府门。
与其他府邸终日敞开大门不同,因朱高煌不喜外人打扰,加上府中仅上官嫣然一名下人,燕王府的大门平时总是紧闭的。
这令许多想来拜访朱高煌的朝臣倍感为难——在大明,白日闭门即意味着谢绝访客。
敲门实在不妥。
万一引得燕王不快,那便得不偿失,到时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此刻的朱勇正陷于这般境地。
短短数日之内,他在应天城中的地位便骤降。
原本在年轻一辈中,他爵位最高、家世最优、才能也最为出众。
除了皇孙朱瞻基,朱勇堪称应天二代中的翘楚,连张輗也得敬他三分。
然而不过几日,他这领头地位便不复存在。
今日早朝后,竟有一位叔父劝他主动与张輗交好,拉近关系。
这让朱勇如何能接受?他贵为成国公,怎能做这等事?
在朱勇眼中,张輗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继承不了爵位,只能靠祖上庇荫浑噩度日,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于是他来到燕王府前。
既然张輗能得燕王青睐,凭什么他朱勇不行?
怀抱这般念头,他来了,却迟迟不敢叩门。
这时,胡尚仪带着两人走近朱勇,屈膝行礼。
“成国公,奴婢向您请安。”
朱勇烦躁地挥了挥手:“走开走开,别来烦我。”
他正心烦意乱,哪有心思理会宫女。
胡善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欲上前理论,却被胡尚仪拦住。
她们不过是小小女官,即便受了斥责,也只能默默承受。
胡尚仪再次向朱勇行礼后,便领着胡善祥走向燕王府大门,抬手敲了门。
朱勇顿时精神一振——有旁人敲门,这再好不过。
他往前迈了两步,静待府门开启。
胡善祥回头望了朱勇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故意问道:“成国公也是来见燕王的吗?”
朱勇被说中心事,轻咳一声掩饰道:“你一个小小女官,何必多管闲事?”
“再啰嗦就把你的嘴给缝上。”
朱勇那轻蔑的目光深深刺伤了胡善祥的心。
她原以为自己在宫中苦熬多年,总算有了几分体面。
却不料在这些权贵眼中,依旧如此卑微。
胡尚仪抬手扇了胡善祥一记耳光,用眼神示意她噤声。
随即含笑向朱勇致歉:
“成国公,这丫头不懂规矩,我已经教训过了,还请您海涵。”
这姑娘终究太过年轻。
这些年来始终生活在她的庇护之下。
未曾经历过太多风雨。
这些权贵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只要他们稍作暗示,宫中多的是人愿意效劳。
想要处置一个小宫女,简直易如反掌。
每年宫中离奇失踪或丧命的宫女还少吗?
根本数不清!
朱勇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胡善祥。
约莫等候了片刻功夫。
燕王府的朱门缓缓开启。
挽着衣袖、手上还沾着水渍的上官嫣然款步而出。
她诧异地望着门前四人:
“诸位这是?”
朱勇抢先上前躬身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