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揉着发红的耳朵,视线扫向朱高煌,眼神里透着埋怨——这么点小事怎么就让母亲知道了。
他凑近张氏,揽住她的肩膀温声解释:
娘亲,祖父不是早就知晓此事吗?况且今晚她还立了功,您先前不是也挺欣慰的。
张氏冷哼一声,甩开儿子的手。
你爹都告诉我了,那刺客本就是你祖父安排的,专为试探你那心上人。
你倒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话如惊雷炸响,朱瞻基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爹...当真如此?
朱高炽沉重颔首。
朱瞻基脸色乍青乍白,怒气冲冲就要去找朱棣理论。
我要去问祖父讨个公道!哪有这般戏弄人的!
明明约定好计划完成就放过孙若微,为何又要设局试探?这次虽侥幸无恙,可若真有万一呢?
张氏慌忙张开双臂阻拦,生怕儿子冲动闯宫。
可朱瞻基正在气头上,执意要往宫里去。
朱高炽猛地起身,一掌掴在儿子脸上。
清脆巴掌声中,朱瞻基脸颊顿时浮起五指红痕。
张氏心疼地抚上儿子的面颊,朝丈夫埋怨:你疯了吗?凭什么打孩子!
朱高炽痛心疾首地指着朱瞻基:
眼下是什么关头,你还只顾着儿女情长?
前些日子的嘱咐你全忘了?
今夜万国大典上,你眼睛都快长在那姑娘身上了!除了她,你可还看得见其他?
你祖父今晚的用意,你真不明白?暂存在他那里的太孙之位,眼看就要易主了!
朱瞻基瞳孔骤缩。
祖父竟要将太孙之位转授他人?这怎么可能!
即便朱棣收回了太孙名分,在他心中这位置迟早仍是他的。
父亲此言何意?祖父打算传位给谁?
朱高炽望着懵懂的儿子暗自叹息。
往日机灵的孩子怎变得这般迟钝?话已至此竟还不醒悟。
但终究是自家骨肉,只得提点:你且想想,祖父平日再宠你,可曾当众允你坐上龙椅?
朱瞻基倏然变色,缓缓摇头。
“他有没有让你一起接受众臣的朝拜?”
朱瞻基面色发白,又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你祖父这样做,是一时冲动吗?”
朱瞻基脸上血色更褪,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龙椅是皇权的象征,历来只有皇帝能坐。
你说,你祖父当着各国使臣与群臣的面,让曌儿坐上去,是什么意思?”
“朱瞻基啊朱瞻基,时代变了,你早已不是朱家第三代里最出色的那一个了。”
“从前老爷子没得选,就你一个像样的,才立你做太孙。”
“如今呢?你还敢说你比得上曌儿吗?”
“别说她继承了你四叔的天赋,天生就站在你我无法企及的高度。”
“单论她如今掌握的势力,也远超你的想象。
她掌控了全部修罗卫——这意味着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哪里是你现在一个锦衣卫千户能比的?”
“我今天见到那孩子,面对各国使臣不卑不亢,镇定从容。
尤其和你祖父站在一起时,气势已然成形。”
“听小鼻涕说,前些时候她还为了一件事,特地去找老爷子谈了一整夜。”
“你呢,朱瞻基?一天到晚在外东奔西跑,被一个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还有没有半点皇明长孙的样子?”
朱高炽越说,朱瞻基脸色越是惨白。
一个不稳,他跌坐在地上。
两眼无神,久久说不出话。
张氏见儿子失魂落魄,心中疼惜,却也明白朱瞻基近来确实太过荒唐。
她虽宠他,却也有度。
过了许久,朱瞻基才抬起头,望向父亲,声音带着求助:
“爹,那我如今该怎么办?我……我比不过曌儿的。
她仅仅几个月就成长了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越是接触,他越是体会到四叔的可怕。
他还记得曌儿刚被四叔找回来时,什么都不懂,如同初生婴儿。
可自那之后,她一日一变,每天都在飞速成长。
尤其是今晚——曌儿一人碾压建文余孽的场面,更让朱瞻基心头生出恐惧。
这真的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曌儿吗?
连玄卫与黄卫联手都制不住的建文余孽,竟被她一人解决。
若在战场上,这岂不是万人敌之姿?
朱高炽挪动肥胖的身躯,坐回椅中。
“这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你若能放下对皇位的执念,那是再好不过。
曌儿登基与老二不同,咱们一家仍能安稳享受皇亲国戚的生活。”
“手中或许还能握有几分权柄,只要安分守己,以老四和曌儿的性子,也不会为难我们。”
“待父皇他们迁都奉天时,我们大可选择留在应天,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但若你仍未放弃对皇位的念头,便必须去争!”
说到此处,朱高炽眼中迸发出朱瞻基从未见过的锐光。
哪个太子不向往龙椅?
只是朱高炽向来藏得深沉罢了。
朱瞻基被父亲眼中炽热的火焰惊得心头一颤。
他确实从未放下对那个位置的渴望,可如今真的还有机会吗?
“父亲曾说四叔最厌恶旁人争抢,现在我去与曌儿争夺皇位,岂非......”
朱高炽缓缓摇头。
“若你四叔真属意曌儿继位,今夜你祖父早已将太孙之位授予曌儿。”
“在伱四叔眼中,皇位不过是负累,他怎会愿意让曌儿承担?”
“此刻你去争,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只要不行差踏错,光明正大地去争。
争得到便坐那位置,争不到也无损失。”
“我们朱家不是李渊那般为了皇位必须骨肉相残的人家。”
“帝王人选不看权势,要看治国之能!”
“兀良哈之事令你祖父震怒,兵部已在筹备征讨事宜。
这是你的机遇,若能把握住,未必没有转机。”
这番话让朱瞻基心中重燃希望。
既然争赢了获益良多,争输了也无损失,为何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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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煌三人推开大门回到燕王府。
一直在府中等候的上官嫣然急忙迎上前来。
“王爷,郡主,这位是?”
上官嫣然望向牵着曌儿手的徐妙锦。
徐妙锦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我是徐妙锦,暂居燕王府小住。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上官嫣然微微屈膝行礼:
“徐姑娘安好,奴家是燕王府侍女上官嫣然。”
徐妙锦一胳膊肘撞在朱高煌腰上。
“小煌子,你行啊,这么大一个美人儿,当侍女是不是太浪费了?”
她现在听见“侍女”
两个字就后颈发凉。
当年不就是被一个侍女半路截胡了么?
尤其眼前这位上官嫣然,怎么看都比当年那个更出挑。
那骨子里透出的柔弱与书卷气,男人见了谁不心疼?
上官嫣然听见徐妙锦喊朱高煌“小煌子”
,心里顿时一凛。
这些天她虽不怎么出燕王府,
但从府中人来人往、众人对殿下的态度来看,
朱高煌在大明地位极高,说不定还在太子之上。
除了皇上与皇后,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
就连汉王、赵王嘴上喊着“老四”
,眼里也藏着畏惧。
这徐妙锦敢这么喊他,殿下却毫不在意——
此女身份绝不简单。
朱高煌拍开她乱动的手,瞪了一眼:
“再在这儿搬弄是非,就回你自己家住去。”
徐妙锦看他眼神认真,不似说笑,
只好讪讪收手: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她才不想回家听唠叨,哪有在燕王府自在。
上官嫣然轻声道:
“王爷,常宁公主临走前吩咐我准备了夜宵,怕您们在宫里没吃饱。”
朱高煌颔首:
“端来吧。”
上官嫣然从厨房托出三碗汤圆,放在后花园大理石桌上。
燕王府用饭常在这儿,厅里大桌反而不惯。
汤圆还温热着,她怕他们回来饿,每隔半个时辰就热一次。
外皮晶莹,月色下隐约透出乌黑的馅。
她将汤圆一一摆好,便捧着托盘静立一旁。
朱高煌看她一眼:
“你也去盛一碗来吃。”
上官嫣然含笑点头。
燕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朱高煌不喜拘束,连朱棣赐的宫女都推了。
人少,自然就自在。
平日里,上官嫣然都是与朱高煌他们一起用饭。
但今天桌上多了一位徐妙锦,她自觉不便僭越,便未主动上桌。
朱高煌既已开口,上官嫣然也不推辞,依言去厨房端汤圆。
徐妙锦目光轻扫,望着她往厨房去的背影。
这女子,比方才那位汪小姐难应付得多。
姿容出众,气度从容,不卑不亢,知书达理。
最难得的是,她在朱高煌面前仍能保持这般平常心。
寻常女子,哪能做到这般地步?是个劲敌。
不多时,上官嫣然端着一碗汤圆回到桌边坐下。
徐妙锦舀起一颗送入口中。
齿尖轻碰,面皮即破,温热的芝麻馅流淌出来。
甜香顷刻盈满唇齿之间。
她不由睁大了眼——不仅因滋味甚好,更因这味道似曾相识。
太祖朱元璋驾崩那年中秋,朱高煌曾亲手做了一回汤圆。
徐妙锦当时也分得一碗,那味道至今难忘。
上官嫣然这一碗虽不及朱高煌手艺,却也相差无几。
定是跟他学的。
见徐妙锦动作停顿,上官嫣然轻声问:
“徐小姐,可是味道不合口?”
徐妙锦蓦地回神,含笑摇头。
“不,非常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