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听说燕王尚未大婚,皇后娘娘让太子、汉王和赵王帮着举荐秀女呢。”
“对了胡大人,您生得这般标致,连我们女儿家看了都心动,何不去试试?若是成了,往后我们还得尊您一声燕王妃呢。”
这位被称作胡大人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
身着素白宫装,青丝高绾,一支玉簪斜插髻间。
眉目如画,笑靥生春,眸中不时掠过慧黠的光彩。
胡大人听罢那宫女言语,心中微动,面上却仍推辞道:“燕王殿下哪里会瞧得上我?外头多少王公贵胄的千金等着呢。
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宫女,怎比得上她们。”
年长的宫女轻抵她腰侧,含笑打趣:“胡大人何必自轻?咱大明择亲本不重门第,只要燕王中意,娶你又何妨?只望日后得意了,莫忘了我们这群姐妹就好。”
胡大人霎时红了脸,羞怯地轻推那宫女一下,引得众人笑声四起。
不料胡尚仪正归来,见状怒斥:“你们在此做甚?”
一声喝问,方才还笑语喧哗的宫女们顿时噤若寒蝉,齐刷刷跪倒在地,垂首不敢抬眼。
“好大的胆子!皇家之事也是你们能妄议的?若传了出去,还要不要脑袋了?今晚都不必用饭了,统统回去干活!”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散去,唯剩胡大人仍跪在原处。
胡尚仪一把揪住她耳朵,疼得她连声呼痛:“姑姑快松手,疼啊——”
胡尚仪揪着她一路行至自己屋内,方松手阖门。
“知道疼,便还算有脑袋在。
只怕哪天头落了地,连疼都是奢望。”
这胡大人名唤胡善祥,乃胡尚仪收养的义女,平日唤她作姑姑,如今是尚仪局中副掌事。
胡善祥揉着发热的耳朵,转到胡尚仪身后殷勤揉肩:“姑姑,我们不过随口闲谈,并未当真……您后背怎全湿透了?”
指尖刚触肩襟,便觉一片潮意。
细看之下,胡尚仪后背衣衫尽被汗水浸透。
“您不是去寻皇后娘娘议事了么?何以汗湿至此?”
此言一出,胡尚仪才惊觉衣衫汗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后背衣料。
“没事,回来时走得急了些。”
“我换身衣服。”
“你去尚服局和尚仪局各找一名宫女,下午随我去燕王府。”
燕王府?
胡善祥想起方才那宫女说的话。
燕王选妃,这不正是提前在燕王面前留印象的好机会么?
她欣喜应道:“好的姑姑,我这就去尚服局找人同去。”
胡尚仪解衣扣的手微微一顿。
“你不必去了,下午去核对大典所需物品与其他部门。”
与燕王虽接触短暂,
却令她深感压力。
仅凭十几年前匆匆一面,
他竟识破她隐藏数十年的身份。
胡善祥的身世同样不易。
若她也露出破绽,
被燕王察觉,
姑侄二人皆难逃诛连,
又如何解释?
一个已是巧合,两个还能是巧合么?
胡善祥虽非亲生,
但相伴多年,
早已情同母女。
她不愿胡善祥涉险。
胡善祥笑意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知道了,姑姑。”
但她眼中流转的光彩却暗示,
事情未必会如胡尚仪所愿发展。
……
早朝结束,
朱棣命人将议定之事张榜公布。
首先是科举事宜。
明代科举以四书五经为主,
且学校教育与科举制度紧密结合,
近乎后世“考什么教什么”
的模式。
为以最小影响达成最大成效,
朱棣与几位大臣商议后决定,
在人数最多、难度最低、影响最浅的乡试中,加设一题:
“试述曲阜孔家在宋亡后,如何于元朝维持其影响力。”
此题设为必考,占三成比重,并公布标准答案。
考生若能在乡试中一字不差默写答案,
即可获得这三十满分。
关键在于这个“一字不差”
。
要知道,明朝科举考试的内容出自四书五经。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考官可能打出不同的分数。
考官的印象分,在科举中十分重要。
现在有了一个标准答案的三十分。
而且,只要你背下来,就能稳稳拿到这三十分。
相信只要准备参加乡试的考生,都会反复背诵,将它牢记于心。
这道题只要稍动脑筋,就不会出错,对科举本身的公平性并无影响。
这样一来,不出两个月,孔家自然不攻自破。
如今已经是七月,大明乡试每三年在子、午、卯、酉年的八月初九举行第一场,仅剩一个月时间。
于是朱棣立即命人张贴告示。
在封建和平年代,读书是跨越阶级的唯一途径。
任何有关科举的变动,都会引起大明上下的关注。
果然,一听说今天的告示与科举有关,应天城内顿时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乡试增加新内容,居然只要背下这句话就行?”
“整整三十分啊,简直白送!我认真考都不一定能拿到这个分数。”
“没想到被尊为大明文道之首的孔家,竟做过如此不堪的事。”
“之前我们村来了一位师从孔家的先生,我还想去拜师沾点名气。
现在一听孔家,只觉恶心。”
“见风使舵、两面三刀,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羞于为伍。”
“以后谁再说他师承孔家,我非一拳揍过去不可,太丢人了!”
……
负责张贴告示的人听着学子们的议论,嘴角微扬,悄悄提笔记录下他们说的话,准备回去禀报皇上。
与此同时,一队快马奉旨奔出应天城。
为首者取出包袱中的红色烫金请帖,一一分发给其他人。
“各位,速将请帖送至各位王爷手中,送完后带回他们是否出席永乐郡主册封大典的消息。”
言毕,他抱拳一礼:
“诸位,一路顺风!”
众人纷纷抱拳回礼。
“一路顺风,驾!”
——————
燕王府中。
朱高煌带着曌儿从徐皇后处归来不久,朱棣的旨意与赏赐便送到了府上。
一众赏赐之中,曌儿对那些绫罗绸缎全无兴趣,唯独对那颗东海夜明珠爱不释手。
就连晚膳时吃着朱高煌亲手做的菜肴,她也舍不得将它放下。
朱棣这回可谓出手不凡。
十颗东海夜明珠,九颗如拳大小,最大的一颗竟比人头还要大些。
单是这颗最大的,放在外头没有几百万两白银怕是根本求不到。
朱高煌记得,先前在朱棣的内库里也未曾见过这一颗,想来是朱棣自己极为心爱,常置身边把玩。
饭毕,曌儿本要拉朱高煌去玩,却被他轻轻按在躺椅上,强令消食半个时辰。
小丫头隔一会儿便仰头问:“爹爹,半个时辰到了吗?”
朱高煌总是含笑摇头。
直到她第十次发问,他才终于点头。
曌儿立刻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牵着朱高煌的手兴冲冲跑向后花园。
之前她与徐皇后玩滚球时画下的格子还清晰可见,园中一株柳树的绿荫恰好将那片地方笼罩。
“爹爹,我们玩……玩这个吧。”
朱高煌虽觉这般孩童游戏无甚趣味,但终究是自己的小闺女,除了陪着,还能如何?
“好,那曌儿先来,还是爹爹先来?”
曌儿咧嘴一笑:“当然是曌儿先来。”
说罢她上前一步,竟将手中那颗夜明珠朝格子正中央滚了过去。
朱高煌眼角微跳——这御赐的珍宝,竟被她拿来当滚石玩耍?
不过夜明珠在世人眼中固然珍贵,能于暗室生辉,又因稀少而备受权贵追捧,但在朱高煌看来,那不过是一块萤石罢了,确也算不上什么稀世之珍。
他笑了笑,便由她去了。
或许是初次用夜明珠代替滚石,重量差异让曌儿失了准头。
她没能像上次与徐皇后玩耍时那样次次掷中,珠子反倒落到了圈外。
依照规矩,未按顺序投入指定格子,便要换人投掷。
曌儿撇着嘴,不太情愿地将夜明珠拾起,递给朱高煌。
“爹爹,该您了。”
朱高煌含笑轻点她的脸颊:“游戏而已,输了可不许闹脾气。”
曌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才没有。”
朱高煌掂了掂掌中明珠,似笑非笑:“那爹爹可要投了。”
曌儿咽了咽口水,用力点头。
朱高煌并未像女儿那般直掷圈内,而是振臂将夜明珠抛向高空。
曌儿抬手遮阳,仰首追寻明珠踪迹,奈何日色正烈,哪里看得分明。
“爹爹肯定投不进去。”
她嘟囔道。
朱高煌倚着树干笑而不语。
数息之后,曌儿耳尖微动,听见破空之声。
抬首望去,只见那颗夜明珠在骄阳映照下璀璨生辉,宛若火球自九天坠落,惊得她张大了嘴。
但看那落点分明偏离了格子范围,曌儿雀跃道:“爹爹没投中,该我了!”
朱高煌整袖而立,暗运内力:“爹爹觉得未必。”
一股无形气劲自他袖中涌出,裹住空中明珠。
但见他指尖轻引,那珠子竟如系着丝线般,不偏不倚落入首格。
曌儿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小跑上前捧起明珠仔细端详,想找出系绳的痕迹——然而珠圆玉润,并无半分机关。
朱高煌伸出手,示意曌儿将掌心的夜明珠递给他。
“怎么样,爹爹这手厉害吧?曌儿现在认输,爹爹不会笑话你的。”
曌儿扁着嘴,慢吞吞地将夜明珠放进朱高煌手中。
“哼,曌儿才不认输呢。”
这孩子虽然胆量不大,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劲儿,从不肯轻易服输。
偏偏朱高煌也从不喜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