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柳云萱低垂眼眸,缩回的手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药香,抿抿唇,压下心底的情绪,再抬眸时,眼眸里燃着斗志,“陛下疑心又如何,我们行的端做得正,明面上不过是经营些小本生意糊口,他抓不到错处,暗地里……”
她微微一笑,“只要手脚干净,他即便怀疑,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他如今重心在北疆和几位皇子身上,后宫争权可比靖王府更棘手,只要我们不过分出格,他暂时不会轻易动我们。”
她分析透彻,楚砚沉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那份冷静和敏锐,总是能在他心绪微澜时,带来一种奇特的安定力量。
“王妃所言甚是。”
楚砚沉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脸色凝重,“眼下我们需以静制动,收敛锋芒,翰墨雅集的生意照常,扩张步伐可暂缓,南山砚既已打出名头便稳扎稳打,至于孙老板那条线,近期减少出货量,以稳妥为上。”
“嗯,我已吩咐下去。”
柳云萱轻轻点头,“韩震在漕帮,也让他暂时低调,巩固现有势力,避免与安郡王的人正面冲突。”
至于秋水那边,应该也启程了。
两人思路一致,默契已然深入骨髓。
“楚宸经此一事,短期内应不敢再兴风作浪。”
楚砚沉语气轻淡,眼底的寒意却难以掩饰,“陛下夺其俸禄,禁足一年,虽未伤筋动骨,却也足够让他和荣王府颜面扫地,安分一阵子了。”
提到楚宸,柳云萱眼中闪过厌恶,“咎由自取,只是赵玉娥……”
她蹙了蹙眉,语气沉重,“她虽愚蠢可恨,可在此事中,也不过是枚被利用的棋子,经此一事,她在荣王府的日子恐怕更难。”
楚砚沉对此并无多少同情,端起参茶抿一口,“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需她自己承担。”
赵玉娥本就不是善人,若不是仗着忠勇侯府嫡女的身份肆意虐杀奴仆,他自然也不会选择她成为棋子。
只是这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突然想到什么,他话锋一转,沉声道,“倒是安郡王,他此番算计落空,还折了楚宸这枚明面上的棋子,必定不会甘心,他暗中囤积火油生铁,所图非小,我们需得格外留意。”
正事商议得差不多,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炭火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竟有一种暴风雨后难得的宁静。
楚砚沉的目光落在柳云萱略显疲惫的脸上,今日她经历险境,又直面天威,心神损耗定然不小。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又克制地垂下,只低声道,“今日辛苦王妃了。”
柳云萱抬眸,对上那双深眸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关切,心中微暖,勾起唇角,“谈不上辛苦,反而觉得挺刺激的。”
她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或许我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楚砚沉闻言,也不禁莞尔,“王妃若安分守己,这靖王府只怕如今还是那副破落户光景。”
这话带着几分玩笑,却也是事实。
柳云萱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改变了靖王府的命运。
这时,周伯在门外轻声禀报,“王爷,王妃,晚膳备好了。”
…………
几日过去,风平浪静。
柳云萱给万隆杂货孙老板送去了一批新货,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种名为口脂的精巧物件。
此物被纤细的金属管包裹,轻轻旋转底部,便能探出一截色泽饱满,质地细腻的膏体,装在精致小巧的琉璃管中,色号各异,从娇嫩的樱粉到浓郁的正红,足有十几种,还带着清雅花香。
孙老板拿到手时,眼睛都直了,仿佛又看到了金山银海在向他招手。
也与他猜想的一般,虽然贵客底价太高,可依旧赚的盆满钵满,万隆商铺凭借新品再次名声大噪。
同时,名声大噪的还有荣王府。
自皇帝下旨那日起,荣王府已成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
荣王府整日闭门谢客,路人偶尔经过时,会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女人凄惨的喊声。
只是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日后,宫中皇后设赏花宴,邀请宗室女眷与京中高门贵女。
柳云萱如今在贵妇圈中名声微妙,既有对商户女的鄙薄,也有对她经营手段的好奇,此番邀请,自是推脱不得。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暖房,虽是深秋,依旧百花争艳,暖香袭人。
贵女们云鬓珠翠,衣香鬓影,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低声谈笑,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入口处。
柳云萱今日穿着湖水绿暗纹缂丝宫装,梳着端庄的凌云髻,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羊脂玉簪并几朵小巧珠花,妆容清淡,却越发衬得她眉眼明丽,气质清雅卓然,在一众浓妆艳饰的贵女中,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她携着玳瑁缓步而入,神色从容,仿佛并未感受到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打量目光。
与几位相熟的宗室王妃略作寒暄后,便寻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静静品茶,观察着园中众人。
目光掠过那些争奇斗艳的贵女,最终落在不远处独自临水而立的身影上。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素雅的月白襦裙,容颜清秀,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和淡淡的郁色。
她并未与人交谈,只静静看着池中残荷,眼神空蒙,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柳云萱认得她,是吏部尚书徐大人的嫡长女徐静姝,京城才女,文采斐然,据说其诗文书画连许多男子都自愧弗如,只因是女儿身,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婚事也因眼界太高而蹉跎至今。
柳云萱心中微动,生出一丝欣赏与同情。
在这个时代,女子有才已是难得,有如此风骨,更显不凡。
忽然,一阵略显夸张的笑声传来。
只见将军府的二小姐李婉茹被几个贵女簇拥着,正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新得的宝贝,一支来自万隆杂货的琉璃管口脂。
她今日特意涂的是最鲜艳的正红色,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瞧见没,这可是海外来的稀罕物,叫什么口红,颜色又正又持久,比咱们平日用的口脂强上百倍!”
李婉茹扬着下巴,享受着周围小姐们羡慕惊叹的目光,“可是花了我足足一百两银子才抢到的!”
“一百两!婉茹姐姐可真舍得!”
“这颜色真好看,衬得姐姐气色极好!”
“听说那万隆杂货的东西,如今可是有钱也难买呢!”
……
李婉茹愈发得意,目光一转,恰好看到安静坐在角落的柳云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故意扬高声音,“要说这海外奇珍啊,还得是识货的人才能享用,有些人啊,即便侥幸攀了高枝,骨子里的商贾习气也改不了,怕是也用不起这等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