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柳云萱正在库房挑选着制作内衣的布料,玳瑁脚步匆匆地寻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异样神色。
“王妃,王爷请您去前厅一趟。”玳瑁的声音略显迟疑。
柳云萱放下手中的琉璃瓶,拍了拍沾上些许香料的衣袖,随口问道,“哦?可是有什么事,是哪位大人来访?”
她以为是楚砚沉需要她一同见客。
玳瑁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朝中大人,是……是一位姓沈的小姐,说是王爷故交之女,刚从北疆回京,特来拜会王爷。”
姓沈的小姐?
故交之女?
北疆?
柳云萱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我换身衣服便去。”
她回到房中,换一身见客的藕荷色绣缠枝玉兰襦裙,发髻重新梳理,簪了支简单的珠钗,显得端庄而不失亲和。
一路上,她心中念头飞转。
北疆来的故交之女,她听府里老人说过,楚砚沉年少时曾随军在北疆历练过一段时日,那时他尚未像如今这般病弱。
“王爷,你不会还没和王妃说那件事吧?”
“还没。”
“也对,如今你在京城,在他的脚下,万一被……”
似乎是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里面的对话戛然而止。
步入前厅,柳云萱一眼便看见楚砚沉坐在主位,神色较平日似乎温和些许,而在他下首,坐着一位身着水蓝色骑装,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气质飒爽英气的年轻女子。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肌肤是健康的蜜色,杏眼明亮有神,顾盼间自带一股北地儿女的爽朗与洒脱。
她坐姿挺拔,即便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也如同一株迎风而立的白杨,与京城闺秀的娇柔婉约截然不同。
见到柳云萱进来,楚砚沉抬眸,声音平和,“王妃来了,这位是沈老将军的孙女,沈慕英小姐,慕英,这是本王的王妃,柳氏。”
沈慕英立刻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对着柳云萱抱拳行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声音清亮悦耳,“沈慕英见过王妃娘娘,早听闻王爷娶了一位聪慧能干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目光坦荡直接,带着好奇与审视,却并无寻常女子初见时的嫉妒或局促,反而有种仿佛看待自家兄弟媳妇般的自然感。
柳云萱心中那种微妙的感觉更清晰了。
她微微一笑,还了半礼,“沈小姐不必多礼,快请坐,王爷在北疆时,多蒙沈老将军照拂,沈小姐既是故人之后,便是王府的贵客。”
三人重新落座。
沈慕英显然是个健谈的,不等柳云萱多问,便主动说道,“我自幼在北疆长大,跟着祖父和父兄在军营里混惯了,这次回京是奉祖父之命,给陛下递送北疆军报,顺便看看京城有没有什么好儿郎,祖父他老人家急着把我嫁出去呢!”
她说着,自己先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楚砚沉闻言,唇角也几不可查地弯了弯,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熟稔,“沈老将军还是这般性子,你在京中若有不便,可随时来王府。”
“那我可不客气了!”
沈慕英芙笑道,目光在楚砚沉和柳云萱之间转了转,“王爷,您和王妃感情真好,我看着都羡慕,不像我,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柳云萱端着茶杯,面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已了然。
这位沈小姐,性格爽朗不拘小节,与楚砚沉显然有着共同在北疆生活的深厚情谊,那份自然流露的熟稔和信任,是做不得假的。
她称楚砚沉为王爷,语气却亲近,看向楚砚沉的眼神清澈坦荡,带着对兄长的依赖和信任,暂时看不出男女之情。
但,这样一位身份特殊,性格鲜明又与楚砚沉有过往的青梅竹马突然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变数。
“沈小姐初来京城,若觉得闷,可以常来府里坐坐。”
柳云萱语气温和,带着女主人的得体与大方,“我平日打理些庶务,虽不如沈小姐见识广博,倒也知晓些京城趣事,或许能陪沈小姐解解闷。”
“真的吗?那太好了!”
沈慕英眼睛一亮,“我听说王妃的翰墨雅集有许多新奇玩意儿,早就想去看看了,我在北疆就听过名头,可惜那边货少!”
见她如此反应,柳云萱心中稍定,至少表面看来,这位沈小姐并非心怀叵测之人。
楚砚沉看着两人交谈,并未多言,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闲聊片刻,沈慕英便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去安置住处。
楚砚沉让周伯亲自送她出府。
送走沈慕英,前厅内只剩下柳云萱和楚砚沉两人。
柳云萱转过身,看向楚砚沉,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似笑非笑,“这位沈小姐,倒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王爷与沈老将军一家,交情似乎匪浅?”
回想到进门前那戛然而止的对话,她不禁暗暗琢磨,她这位病殃殃的夫君到底有多少秘密?
楚砚沉抬眸,对上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明眸,并未回避,“嗯,当年在北疆,沈老将军于本王有授艺之恩,也曾救过本王性命,慕英那时年纪尚小,常跟着我们在军营,性子野,没少闯祸。”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往事,但那份提及过往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淡淡怅惘,却让柳云萱捕捉到。
想必那段在北疆的岁月,想必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肆意鲜活的时光。
“原来如此。”
柳云萱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事,问得太明白反而不美。
只是,沈慕英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很快扩散开来。
不过两三日,京城里便开始流传起关于靖王与沈家小姐青梅竹马,曾有过婚约的传闻。
传言绘声绘色,说沈老将军对靖王有救命之恩,早有嫁孙女之意,若非后来靖王重病回京,沈小姐又执意留在北疆,如今靖王妃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流言来得迅猛刻意,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柳云萱听到玳瑁小心翼翼禀报这些传闻时,正在核对情韵阁的账目。
她执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书写,只是笔下力道微重几分。
“知道了。”
她声音平静,“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不必理会。”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冷笑。
安郡王?
荣王府残余势力?
还是宫中那位?
动作倒是快,这离间计使得毫不掩饰。
让她意外的是,沈慕英竟主动登门了。
这次她没穿骑装,换了一身湖水绿的襦裙,少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清丽,可眉宇间的爽朗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