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清弦订好返回东江的车票当晚,一个未知号码拨通了她的加密手机。听筒里传来林凡清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清弦,听说你要回东江?临走前,方便见一面吗?有些资料,纸质版更清晰。”
地点约在西山脚下一处不对外经营的茶苑。夜色深沉,竹林掩映的包厢里,只有一壶老白茶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林凡清褪去了学术场合的正式,穿着一件中式棉麻上衣,像个寻常的退休学者。他推过一本厚厚的、装订考究的资料汇编。
“这是我主持‘新世纪国企改革轨迹’课题组的部分原始访谈记录和基层调研数据,”林凡清语气平淡,“有些东西,公开报告里放不下,但对理解全局有帮助。你带回东江,结合实际情况看,或许能有新发现。”
沈清弦接过资料,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厚重与冰凉。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抬头直视林凡清:“林教授,您为什么给我这些?”
林凡清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韧劲的学生之一。有冲劲,是好事。但改革深水区,暗流漩涡也多。”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有些人,有些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硬碰,不仅会伤了自己,更可能让整个航船有倾覆的风险。”
这话已近乎赤裸的警告。沈清弦心跳加速,但语气尽量保持平静:“您指的是顾怀渊市长遭遇的‘意外’,还是档案室老刘的‘心梗’?”
林凡清微微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具体的人和事,我不便评论。但我可以告诉你,东江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顾怀渊……他太急了,想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格局,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至于你,清弦,你是个做学问的好苗子。纠缠于地方上这些是是非非,可惜了。我在欧洲学术圈还有些资源,可以为你争取一个全额奖学金的访学机会。出去待一两年,开阔眼界,等这边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对你未来的发展更有利。”
这是一个看似诱人的选择,也是一条退路。沈清弦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资料汇编的硬壳封面。她能感觉到林凡清话语里混合着真诚的劝诫和不易察觉的施压。他既像是在保护她这个“有潜力的学生”,又像是在为某个更大的局清除障碍。
“谢谢林教授的好意。”沈清弦抬起头,目光坚定,“但我觉得,真正的学问,不应该回避问题。搞清楚东江的‘是是非非’,本身也是对改革深水区最好的研究。这份资料,”她拍了拍那本汇编,“我会仔细研读。”
林凡清凝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靠回椅背,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深莫测的平静:“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这份资料,你好自为之。”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补充道,“对了,周维明主任……是个能人,但背景也很复杂。跟他合作,要多留个心眼。”
茶凉了。林凡清起身告辞,身影消失在竹影深处。沈清弦独自坐在包厢里,翻开那本资料汇编。前面几页是正常的访谈纪要,但翻到中间部分,她瞳孔骤缩——那里夹杂着几张模糊的复印件,是几份不同年份、不同项目的审批单复印件,审批意见栏的笔迹,与她手中掌握的、涉及顾怀渊和安建国的那几份关键文件上的笔迹,存在惊人的相似性!这些项目的共同点是,最终都引入了与“远东机械”有关联的外资。
林凡清给的,根本不是学术资料,而是一份暗示审批环节存在系统性问题的“证据”,并且巧妙地将线索指向了更高级别、可能与周维明也有牵连的层面!他这是在提供武器,还是想将她引向更危险的雷区?
沈清弦合上资料,感到一阵寒意。这场博弈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她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道去了党校的后山,在一处信号盲区,用备用手机卡向周维明发出了最高等级的预警信息:“林已警觉,试图劝退并提供疑似指向更高层级的线索。建议加快东江行动。”
周维明的回复很快,只有三个字:“知道了。按计划行事,注意安全。”
夜色中,沈清弦将那份沉重的资料汇编紧紧抱在胸前。她知道,东江之行,已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