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溺水者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木料和煤油燃烧的气味,将沈清弦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让她瞬间闷哼出声。眼前是模糊晃动的、被煤油灯昏黄光晕勾勒出的、布满水渍和裂纹的天花板。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废弃的道班、神秘的车灯、刻下的标记、那句“山风冷,鸽子该回巢了”的暗语,还有最后……这间点着煤油灯的房间,和那个转过身来的、眼神悲悯的老人。
“白鸽”!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脚踝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眼前再次发黑。
“别动,伤口刚处理过。”
一个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沈清弦艰难地侧过头,看到那位穿着灰色旧中山装的老人正坐在床边的旧木椅上,手里拿着一块湿布,似乎刚刚为她擦拭过额头的冷汗。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依旧清澈而锐利,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沈清弦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但干净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棉被。破烂沾满血污的外衣已被脱下,换上了一套宽大的、同样旧却干净的粗布衣裤。脚踝和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都已被重新清洗、上药,并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那种伤口暴露在污秽中的灼烧感减轻了许多。
“水……”她喉咙干得冒火,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老人递过来一个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清水。沈清弦接过,小口却急切地喝着,甘霖般的液体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喝完水,她靠在床头,警惕又带着一丝期盼地看向老人:“您……就是‘白鸽’?”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将搪瓷缸放回床边的小桌,桌上还放着半块馒头和一点咸菜。他坐回椅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沈清弦:“陈谨用命换来的信号,我收到了。你能找到这里,说明周维明没看错人。”
他默认了!他果然就是“白鸽”!而且他知道陈谨,知道周维明!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沈清弦心头,有找到组织的 relief,有对陈谨牺牲的悲痛,更有对这深不可测的布局的震撼。周维明到底布下了多少暗棋?这位“白鸽”老人,又是什么身份?
“陈医生他……”沈清弦声音哽咽。
“凶多吉少。”老人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哀伤,“那队人是‘夜枭’的人,国际顶尖的雇佣兵,下手从不留活口。他能为你争取到时间,已是极限。”
“夜枭”……沈清弦记下了这个名字。血债,必须血偿。
“周主任他……”
“他的处境很不好。”老人打断她,眉头微蹙,“‘蜂巢’爆炸的影响远超预期,掀起了惊涛骇浪。上面博弈激烈,他暂时被限制了行动,接受内部审查。很多眼睛盯着他,所以他不能直接动作,只能启动我这步最后的暗棋。”
果然如此!沈清弦心沉了下去。连周维明都自身难保,可见对方势力的庞大和反扑的凶猛。
“您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留下标记?”沈清弦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不是我知道,是‘规矩’知道。”老人淡淡道,“周维明制定的最后应急程序之一。当‘风筝’断线且携带最高优先级‘物品’时,可尝试在预设的几个偏远公共信息点留下特定标记。我会定期巡查这些点。你刻下的鸽子和‘S’,符合最高优先级暗号。”
原来如此。周维明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可能。但这也意味着,对方也可能知道这些“规矩”?
“这里安全吗?”沈清弦看向虚掩的房门和窗外昏暗的天色(似乎是凌晨),心有余悸。
“暂时安全。”老人道,“‘鸽子楼’鱼龙混杂,流动人口多,监控几乎瘫痪。这里是邮局早年的机密档案室,知道的人极少。我在这里看守了二十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也等了一些事情,二十年。”
二十年!沈清弦心中巨震。这位老人,竟然在此蛰伏了二十年!他等的,难道就是今天?等“星火”计划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和李公、和周维明,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道:“有些旧事,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你带来的‘东西’,是关键。”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紧紧护着的胸口。
沈清弦会意,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内袋取出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黑色“火种”金属体和那叠密封文件,递了过去。她的手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这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证据,终于交到了可以信任的人手中。
老人接过“火种”和文件,并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火种”冰凉的表面,眼中情绪复杂,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李云深……顾怀渊……还有那么多无声无息消失的人……这一天,总算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看向沈清弦:“‘火种’里的数据,是摧毁他们的铁证。但要想扳倒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还需要更关键的‘钥匙’——人证,以及……舆论。”
“人证?林凡清不是……”沈清弦想到“蜂巢”的毁灭。
“林凡清是核心,但他未必是唯一的话事人,也未必愿意开口。”老人冷笑一声,“他背后的人,能量超乎你的想象。我们需要的是能引起国际社会关注、让国内某些势力不敢轻易捂盖子的……爆炸性证据。”
他拿起那叠密封文件:“这些纸质记录,加上‘火种’里的数据,如果能送到境外有分量的媒体或国际组织手上,才能形成足够的压力。但这条路,九死一生。”
沈清弦明白了。国内渠道可能已被封锁或渗透,必须借助外部力量。但这意味着她要再次冒险,突破更严密的封锁。
“我该怎么做?”她毫不犹豫地问。
老人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先在这里养伤,至少恢复一些体力。这里是安全的,有食物和水。我会想办法联系周维明留下的最后一条境外安全通道,安排转移路线。但这需要时间,而且风险极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警惕地看了看外面依旧昏暗的街道,然后拉紧窗帘:“这几天,风声会非常紧。‘夜枭’失手,他们不会罢休。其他闻到血腥味的势力,也会像鲨鱼一样围过来。你是我这里二十年来第一个‘客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沈清弦靠在床头,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她知道,短暂的喘息之后,将是更加凶险的征途。但此刻,在这间昏暗、陈旧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房间里,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身边,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缠绕的干净纱布,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真相的火种已经交出,接下来,就是如何让它燃成燎原之火,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
而这场火,必将焚尽一切魑魅魍魉,也可能……焚尽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