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目光落在宜妃身上,殿内的香气仿佛都冷了几分。
“往后在皇额娘跟前,少些戾气,多学学佟妃的稳重。”
宜妃清晰感觉到视线里的敲打,飞快绞着帕子,将满心不服压成温顺的躬身:“臣妾遵旨,往后定收敛性子。”
余光瞥见太后悄悄递来的眼神,瞬间明白,皇上不是真怪她怼德嫔,是怪她在太后跟前失了体统,更不愿后妃争风吃醋的戏码传到前朝,落人口实。
宜妃识相地垂眸认错,乖顺奉上茶,低眉顺眼“嗯”了一声,半是服软半是撒娇,康熙面色便没了先前的冷峻。
太后见状,笑着打圆场:“宜妃也是护着小五、小七,没别的心思。倒是佟妃,入宫这些日子,把承乾宫打理得妥妥帖帖,连八公主的小衣裳都亲自挑料子,小四福晋也常说,多亏佟妃帮衬着照看阿哥所。”
这话既给了宜妃台阶,又把佟妃和宜修绑在一处。在康熙眼里,后宫“抱团却不结党”,才是最稳妥的模样。
宜妃忙躬身应下,若不是德嫔先装可怜,她也不会忍不住怼回去。
“嗯,”康熙点头,目光转向宜修,“小四福晋近日做得不错,不仅照看弟弟们,也哄得您高兴。”
太后慈爱地点头,“小四福晋一来,哀家心里就乐。”
宜修羞赧一笑,康熙高兴之余,给她赐了盘三等虾。
这可不是吃的虾!
李德全端来的明黄托盘上,鎏金虾形摆件泛着冷光,红宝石嵌的虾眼格外醒目。
御前当差的职位,多少世家子弟挤破头都求不来,竟被康熙这般轻易赏了。
宜修眼睛瞬间亮了,膝盖一软就跪下去,“哐哐”磕了个响头,声音里满是激动:“谢皇阿玛恩典!”
康熙笑呵呵点头,又扫视了一圈,知道自己留下众人不自在,问了太后近日膳食如何,确定太后身体无恙,抬步走了。
宜修同手同脚福了一礼,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五公主、七公主怔愣看着这一幕,不知小姐妹为什么这般激动,宜妃眼神艳羡中透着些许无奈,皇上这恩典,着实是大。
三等侍卫,别看才三等,那可是正五品。
康熙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摆了摆手:“仔细摔着,坐吧。”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宜妃看着那鎏金虾,眼底满是艳羡。她娘家郭络罗氏虽有子弟在朝,却多是闲职,若能得个御前侍卫的缺,往后在朝堂上也能多些话语权。
宜修已经盘算上了,三个哥哥年岁都不大,大哥星禅十六,二哥富昌十五,三哥富存十三。无论哪个哥哥,能得三等侍卫之职位,以后的仕途便平坦了。
而且若做了御前侍卫,她也有机会见哥哥了……不过,康熙这般轻易赐了三等虾,绝不仅仅是自己哄太后高兴。
要么是借着此举动,告诉蒙古朕敬重太后,自然也就重视蒙古,为和准噶尔开战争取更多的蒙古势力支持;
要么就是要对自家阿玛委以重任,她记得,好像自家阿玛确实是征准噶尔的大将之一。
不对,那个费扬古是三嫂一族的……或许,或许自家可以借此事,让乌拉那拉家乘风而起?
说实在的,要不是她嫁给胤禛,阿玛费扬古会一直当纯臣。如今虽然自己当了四福晋,却无形中阻碍了阿玛的前程——
纯臣用着放心,但亲家就未必了,朝堂上胤禔和胤礽相争已然有了苗头,帝王最善制衡之道,康熙作为帝王之术的集大成者,早把朝堂握于掌心。
等战事起,胤禔会随康熙亲征准噶尔,可以让大堂哥他们跟着大阿哥,乌拉那拉家毕竟是胤禔的母族,只要大堂哥他们不捣乱,乖乖听命,胤禔肯定不吝啬提拔自家人。
自家阿玛费扬古和大伯之间先前因着都统一职关系不睦,就算大堂哥投奔胤禔,也不会让索额图忌惮阿玛是否要和明珠联手推举大阿哥。
说来大哥、二哥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一碗水要端平嘛,大哥可以入职三等侍卫,二哥则说门好婚事。
宜修记得,温贵妃的哥哥,一等公法喀的继室,好像是太子的亲姨母?
法喀的发妻是宗室阿颜图之女,生下长子离世,正值孝昭皇后病重,为了宽慰皇后,也为了平衡朝局,康熙给刚当了鳏夫的小舅子赐了婚——
把领侍卫内大臣承恩公赫舍里·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即仁孝皇后的妹妹,指婚给了法喀,生了二子二女,长女比自己大一岁。
回到阿哥所,宜修立刻让剪秋给家里递信,信里把自己的盘算写得明明白白,第二日,费扬古给了回信。
宜修展开信纸,越看越心惊,老成谋国这话,果然不虚假。
费扬古给大儿子星禅定的,是董鄂氏的嫡女(三福晋的堂妹);二儿子富昌,倒真如宜修所想,定了法喀的长女,搭上了温贵妃与太子外戚的线;三儿子富存,定的是宗室辅国公穆青的女儿,稳固了八旗根基。
又把三个侄子都推荐给了胤禔,理由是“乌拉那拉氏是大阿哥母族,理当为大阿哥分忧”。
既利用了母族关系,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免得被人说“亲家党”。
索额图还没来得及猜忌,就得了三张请柬,又听说费扬古在康熙跟前当滚刀肉,战事还没开始呢,就要在出征武将名单中要一个名额。
气得康熙连踹他三脚,却又笑骂着允了,准他和董鄂·费扬古,开年后一块去科尔沁征兵,参赞军事。
……必得拉拢!
索额图半点不猜忌了,变着法子拉拢费扬古,费扬古则拿捏起来,今儿赴索额图的宴,明儿去明珠家,后天和董鄂·费扬古品酒。
这般行径看呆了胤禛这个毛脚女婿,不,这不是踩着钢丝走高跷么?岳父,你确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宜修白了他一眼,若不是历史上费扬古走得早,任凭胤禛如何宠爱李氏、年氏,也是不敢薄待孝敬宪皇后的!
阿玛在康熙跟前装‘滚刀肉’,看似贪功,实则是表忠心——‘臣不怕死,就怕皇上觉得臣避嫌’。至于赴索额图、明珠的宴,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踩钢丝,难不成在朝堂上就不要左右逢源、小心谨慎?阿玛这一招才是真的高,和各方都有关系,又在康熙跟前卖脸喊苦,反而能让帝王减少猜忌!
左右逢源之人,当然不会也不敢不忠君!
毕竟,朝堂上最大,最值得巴结的主儿,就是康熙本人!
胤禛琢磨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比了个大拇指,便回了书房继续抄书,磨练心性。
皇阿玛,二哥,大哥,岳丈……朝堂局势,显于微处,他还有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