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胤禩刚回自己的院落,便见八福晋坐在窗边,攥着帕子,泪珠砸在青缎裙摆上,眼尾红得像浸了血。
当即急匆匆大步跨进来,声音里满是急意:“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八福晋抬头见他,再也绷不住,“哇”地哭出声,不顾廊下还站着宫人,径直扑进他怀里:“若只是身子不舒服,倒好了!”
胤禩心更慌了,猛地瞪向伺候的宫人,语气发沉:“福晋到底怎么了?!”
八福晋的奶嬷嬷姚氏忙屏退左右,才凑到胤禩跟前,声音压得极低:“回贝勒爷,福晋……查出来有宫寒之症。”
“什么?”胤禩的眸子瞬间瞪大,满是愕然,刚要喝“胡言”,话到嘴边又僵住——他知姚嬷嬷从不敢妄言,可仍忍不住低斥:“福晋身子素来康健,怎么会有宫寒?”
姚氏只好把前因后果说清:是四福晋让吴医女来给八福晋诊脉,才查出的根由。胤禩听了,一时竟有些懵——吴医女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四哥家姝玥出生时险些夭折,是她吊着命救回来的;小十一先前黄疸,也是她几副药调好了。
八福晋埋在他怀里,哭声更咽:“我连孩子都怀不上……往后你总得有子嗣,到时候……”
话没说完,眼泪已浸湿了胤禩的衣料。新婚燕尔的甜意,瞬间被这桩事冲得没了踪影。
胤禩攥紧了拳,猛地跺了跺脚:“我就不信!宫寒也是病,既是病,哪有治不好的?”
八福晋抹着泪抬头,眼底终于亮了点,忙点头:“能治,可……吴医女说,孕信怕是艰难。”
她十二岁初潮时不慎落水,寒气早浸了骨,吴医女虽没把话说死,却也明了——就算治好,三五年内断难有孕,往后能不能怀,还得看调理的造化。
胤禩的心猛地一沉,脸色霎时发白。三五年?他能等,额娘或许也能忍,可皇阿玛断不会容他后院三五年无喜。按规矩,皇子后院久无子嗣,要么赐新人,要么指侧福晋,哪怕不怪八福晋,这“补位”也是迟早的事。
他看着八福晋泛红的眼,喉结滚了滚,刚要开口,话又沉了下去——那句“我知道了”,怎么说都觉得要戳破眼前仅剩的暖意。
最终只艰涩地唤了声:“明瑛,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八福晋拭泪道:“我得感谢四嫂,若不是四嫂注意到,我怕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宫寒之症呢!这病,若是再拖个几年,只怕我这辈子都没希望怀孩子了!”
四嫂最初没和她说这事儿,八福晋并没有往心里去,刚当妯娌就对妯娌说你不能开怀,那不是交恶么?说到底,是她自己不上心,怨不得别人!要怨也只能怨当初推她下水的表哥!!
八福晋自幼父母双亡,被前任安亲王岳乐接到安亲王府照顾,备受宠爱自然让安亲王府一众表姐妹、兄弟不满。
小孩子小打小闹,不可能次次都捅到大人跟前。
七表哥嫉妒她得了岳乐赠送的良驹,暗中伸脚让她没站稳掉落池塘,事不小,但五舅母赔礼及时,她又寄人篱下,当然不能深追。
“四嫂那儿,我会送份厚礼去。”胤禩忍不住叹气。
八福晋摇头,“我,我和四嫂处的不错,这事儿不能外传,四嫂答应让吴医女暗中给我治疗,往后我得日日去乾三所。”
胤禩微微一顿,无奈点头,“好。”
这样的举动风险很大,可他如今也只能信四嫂人品贵重,不会漏口风出去。
至于人情……唉,大哥都欠了四嫂人情,他欠一欠却也不打眼。
万幸是四嫂,若是三嫂,大咧咧的不一定能瞒得住。
“四哥那儿……爷,爷回头探个口风。”
八福晋一脸苦涩,是她让八阿哥为难了,苦笑:“即使能有孩子,那也是三五年之后,乃至更久以后的事儿了。”
“明瑛……”
“我会让额娘和惠额娘给你挑两个脾性温顺、好生养的侍妾。”八福晋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手心不觉已经沁出了冷汗,厉声道,“但你得等明年,不,后年才准宠幸她们。”
三五年,她必须要等,却也不愿意夫妻情意正浓时,让妾室掺和进来。四嫂说了,一年两年没事的,那就等第三年再说!
……胤禩能说什么,心疼眼前人还来不及呢,满口答应。
翌日乃三月初十,正值大朝日。清朝的规矩是十日一朝,每十日康熙才会去保和殿上朝,届时京中文武官员七品以上者全部都要列朝。
当然了,大部分官员就是站在外头磕头,怕是连皇帝的面都瞧不见,所以十日一朝的礼节性大于实际性。
趁着后宫内外都关注大朝会之际,八福晋进了乾三所,躺在宜修的暖榻上,由着吴医女往她身上扎针,内服药外针灸,治疗速度便能大大加快,自然受的苦也是加倍的。
八福晋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攥着手死咬着唇没吐露半点痛楚,宜修捻着热帕子给她擦汗,“你放心,我的嘴严,但你也要明白,宫里头的石头都是会说话的,自己也得提防一二。”
两人关系平平,哪怕有这个共同的秘密,宜修也半点不受钳制,自然不会无利不起早,这般提点必是有所图——久恩成仇,趁着双方关系还不错,该提要求大胆提,不提……那就用心险恶了。
未到图穷匕首见前,得拉着八福晋“同流合污”了。
“四~嫂,有话直说……”八福晋不怕宜修开口,就怕宜修不开口。
张嘴好啊,大家都不干净,才能互相放心。
宜修半点犹豫没有,把七公主和那青的婚事说了,眨了眨眼:婚事定了,你的事儿绝不会传出半个字!
吃了个大瓜,八福晋并没有松口气,在皇阿玛眼皮子底下帮四嫂的哥哥……不,弟弟,拐带金枝玉叶的公主,想想都令人发颤。
八福晋深深看了宜修一眼,“四嫂,你这是把我和我们爷一块绑上了黑船!”
“我告诉你这事儿,就不怕你下船。”宜修眉眼泛起深深的餍足,八福晋是绝对不敢翻脸的。
八福晋笑了,“四嫂的船虽然黑,但稳得很,我何苦下水弄湿衣裳,不值得。”
窗外,玉兰随风摇晃簌簌而落,胤禩难得随胤禛进乾三所。
两人如今都在户部当差,胤禩一瞧胤禛浓重的黑眼圈,就知道不需要探口风。
四嫂……总能令四哥谈虎色变,一夜未眠只有一个可能,四嫂又不待见四哥了!
胤禩飞快改口,说八福晋在乾三所做客,午膳他想尝尝乾三所的小厨房。
“好啊,你来,你四嫂肯定高兴。”无缘无故的,昨晚不让他进院子就算了,连女儿都不让见,胤禛正苦恼福晋哪来的火气,胤禩上门做客,有外人在,福晋绝对不会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