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的大朝会,御史们的朝服簇成一片深蓝。
最前头的年轻御史捧着奏折,声线抖得像秋风里的叶:“皇上!噶礼在山西贪墨军饷、逼死百姓,桩桩件件皆是实据,仅革职不足以平民愤!”
康熙坐在御座上,明黄龙袍衬得脸色愈发沉,捏着佛珠的手没动,目光扫过阶下。
老御史们都垂着头,唯有几个新进的愣头青还在往前凑。
“够了。”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寂静。
老臣立刻出列,拽了拽年轻御史的袖子:“皇上自有圣断,退下!”
退朝时,朱红宫门吱呀作响。
太子胤礽走在头里,蟒袍下摆扫过门槛,冷笑道:“先前护着舍不得,这会儿倒怕御史聒噪了?”
声音不大,刚好飘进康熙耳中。
胤禔跟在后面,折扇敲着手心,嘴角噙着笑:“一个奴才罢了,流刑都算轻的。”
瞥了眼胤禛的背影,脚步顿了顿,终究没上前搭话。
太子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前,啐了句,“这会儿倒是顾忌上了。”
感受到皇阿玛的情绪,胤禔心里也烦躁,有什么好犹豫的,山西都快被噶礼给毁了,问罪不是应该的吗?
表妹是表妹,四弟是四弟。
奉圣夫人府的残灯,亮到了后半夜。
早朝上的事情,瓜尔佳氏很快就知道了,急的在屋里乱窜。
奉圣夫人府里,烛火摇曳得刺眼。
瓜尔佳氏鬓边银钗歪斜,踱得裙摆扫过廊柱,帕子拧成一团,指缝间渗着冷汗。
“噶礼不能有事,绝不能!”她喃喃自语,面色惨白如纸。
管家嬷嬷弓着腰上前,声音发颤:“夫人,东宫太子妃是您表亲,都是瓜尔佳氏,不如去求求?”
瓜尔佳氏眼睛猛地亮了,抬手整了整衣襟:“备轿!快!”
东宫门外,太监垂手拦着,语气客气却冰冷:“太子妃说了,太子为朝事焦心,私事不敢扰,夫人请回。”
一句话,浇得她浑身冰凉。瓜尔佳氏愣在原地,忽然想起索额图的下场,明白自己和噶礼这是撞枪口上了。
回府时,轿帘被风掀起,街灯昏黄。
瓜尔佳氏瘫在轿内,疲惫开口,“去三法司,找李大人!”
管家嬷嬷却面露难色:“刚打听了,如今没人敢沾手。”
瓜尔佳氏身子一软,匣子摔在轿板上,金钗珠宝滚得叮当响。
想起三十年前,她刚封奉圣夫人,康熙亲自赏了赤金点翠簪,说“嬷嬷劳苦,该享体面”。
“夫人,咱们……”管家嬷嬷弓着腰,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瓜尔佳氏抬手,露出腕上的旧银镯,“去乾清宫,我要见皇上!”
乾清宫偏院,梁九功端着茶进来,低声道:“皇上,奉圣夫人跪在殿外,要给您磕个头。”
康熙翻着奏折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沉声道。
“告诉她,国法难违。若再闹,就罚她闭门思过。”
苏麻喇姑咳得撕心裂肺,却半点不愿意他挂心。
同样是伺候的人,一个谨守本分,一个纵容儿子贪墨,高下立判。
梁九功刚出门,瓜尔佳氏瘫在台阶上,石青褙子沾了尘土。
“夫人,皇上说了,您回吧。”梁九功语气平淡,再无往日的恭敬。
瓜尔佳氏望着朱红殿门,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完了,都完了……”
夜幕落,瓜尔佳氏扶着墙起身,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到了四月底,早朝上,御史们又闹了一回,
四月底的朝会,彻底炸了锅。
年轻御史们跪在丹陛前,额头磕得通红:“皇上若不重判噶礼,臣等愿以死谏!”
老御史们急得直使眼色,却没人敢上前拉。
这股劲,是冲着“皇亲徇私”来的。
康熙捏着佛珠的指节泛白,看着殿外的日头,忽然叹了口气:“准刑部所奏,噶礼流三千里,家产充公。”
御史们立刻直起身,三呼万岁,声音震得梁上灰都掉了下来。
康熙却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胤禛身上,淡淡道:“老四,你去刑部监斩,务必妥当。”
胤禛躬身应下:“儿臣遵旨。”
转头的瞬间,刚好与胤祥对视,微微颔首,让他安心,自己有数。
奉圣夫人府的门,被刑部的人拍得震天响。
噶礼穿着件宝蓝绸袍,从山西回来的风尘还没洗去,就被镣铐锁住了手腕。
“你们敢!我是奉圣夫人的儿子!”噶礼嘶吼着,锁链拖地的声响刺耳。
瓜尔佳氏从里屋冲出来,扑上去想拦,却被差役推开。
“儿啊!娘这就去求皇上!”瓜尔佳氏哭着喊,鬓发散乱。
噶礼却猛地回头,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求什么求!都是你!若不是你仗着身份耍威风,哪有今日?你这个无知妇人!”
瓜尔佳氏浑身僵住,抬手扇了噶礼一耳光,声音嘶哑:“你竟说这种话!”
噶礼冷笑,镣铐拽得更响,“你只知道拿皇上的恩宠当幌子,何曾教过我收敛?如今倒怪我了!”
他被差役拖拽着往外走,还在喊,“我不服!凭什么判我流刑!”
瓜尔佳氏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体面……我的体面,全让你败光了。”
雍郡王府的书房,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紫檀案上。
宜修穿着月白绣兰草褙子,正给胤禛续茶。
“噶礼判了流刑,皇阿玛让爷去监斩?”手在茶盖沿上轻轻敲了敲。
胤禛端着茶杯,目光沉沉:“是试探。”抿了口茶,“御史们逼得紧,皇阿玛要借我的手,堵悠悠众口。”
“那爷打算怎么做?”宜修递过一碟杏仁酥,“噶礼是奉圣夫人的儿子,斩了,是结仇;不斩,是抗旨。”
胤禛笑了笑,捏起一块杏仁酥:“皇阿玛要的不是噶礼的命,是‘公正’。”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流刑路上,有的是‘意外’。”
宜修挑眉,刚要说话,就见剪秋进来禀报:“福晋,佟家派人送帖子来,说佟老夫人请您明日过府说话。”
“知道了。”宜修接过帖子,素手划过“佟府”二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刚好,姝玥的并蒂莲绣好了,该让佟夫人瞧瞧。”
胤禛抬眸看她:“事儿成了?”
“有人会把事儿做成的,我不过是去敲敲边鼓。”宜修端起茶杯。
“一个没了,另一个?”胤禛有些好奇,宜修会怎么对付阿灵阿福晋。
“八弟妹说,归她管。”
总是不忘试探一番,真是,疑心病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