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可千万别说这话。
身为将士一旦说出类似卸甲归田的字眼,那多半是回不来了……
白洁点了点头,松开了手,“你说话算话,我等你回家。”
独脚五郎从胸甲上取下那朵玉兰花,凑到鼻尖嗅了一口,对白洁笑道,“走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白洁站在原地,痴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山路尽头。
我下意识侧头看向身旁的玉兰,她早已泪流满面,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原来玉兰的前世,竟是独脚五郎的妻子!
怪不得独脚五郎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可今世的玉兰,是阿勇的妻子啊……
眼前的农家小院开始剧烈扭曲,白洁单薄的身影和那几株玉兰树像被水晕开的墨,迅速地褪色。
转瞬,面前出现一幢气派非凡的八层塔楼,塔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充满了异域民族特色,匾额上写着‘松月楼’三个大字。
楼前站着一排排手持长矛,神情肃穆的士兵。
我看见独脚五郎就站在塔楼之下,他身披帅甲,手提佩刀,表情冷硬肃杀。
从远处缓缓走来五个男人。
那五人皆是作首领打扮,身上的服饰华丽又各具特色,有的穿着斑斓的刺绣丝绸,有的披着猛兽的皮毛,还有的身上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银饰,眉宇间皆是属于一方霸主的倨傲。
独脚五郎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冷声道,“诸位首领,请进。”
那五位首领对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几分不屑与疑虑。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首领,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
“哼,这皮逻阁又在耍什么把戏?把我们几个兄弟大老远的叫过来也不说正事,就让我们干等着,当我们是那么好骗的吗!”
那山羊胡首领的话音刚落,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轻蔑。
独脚五郎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皮逻阁殿下已在楼中设宴款待,备了好酒好菜,更有美人歌舞,为诸位首领接风洗尘。”
听到有美人歌舞,几个首领脸上的不耐烦才稍稍褪去。
那山羊胡首领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华贵的袍子,率先大摇大摆地朝楼里走去。
“算他皮逻阁还有点心!”
其余四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等那些首领的亲卫兵也跟着进楼后,独脚五郎眼中寒光一闪,对着身后的士兵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士兵们会意,对独脚五郎点了下头。
松月楼内极尽奢华,一路向上雕梁画栋,奇珍异宝随处可见。
他们来到了顶楼的宴厅,厅内果然如独脚五郎所说,长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酒,一群南疆舞女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身姿妖娆,媚眼如丝。
五位首领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入席,沉重的木门被独狼五郎从外面合上。
“咔嚓……”
铜锁从外面将宴厅的大门锁住。
那五位首领带来的亲卫们瞬间脸色大变,全都慌了。
“你们要做什么?”
“快把门打开!”
独脚五郎转过身,对着那些惊慌失措的亲卫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嗜血的寒芒。
他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继而,独脚五郎的手下们举起武器,冲向了那些亲卫。
刀剑相击,鲜血飞溅,将松月楼变为了人间炼狱。
宴厅里的五位首领终于发觉了不对劲,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们停止作乐,惊恐地冲到门边,用力捶打着大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皮逻阁是想造反吗?”
“快放我们出去!”
独脚五郎充耳不闻,只冷眼看着眼前的厮杀,他指挥手下将所有试图靠近大门的亲卫全部斩杀。
这时,空气里传来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
那味道越来越浓,隐有浓烟飘浮过来。
“将军!”
一个士兵从楼下跑上来,表情满是惊恐,“将军,不好了,有人在下面放火烧塔!”
独脚五郎瞳孔一缩,快步冲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松月楼下火光冲天。
无数蒙舍诏的士兵手持火把,将一桶桶的火油泼在塔楼的基座上,熊熊烈火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蔓延。
而在那火光映照之下,一个身披王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不远处,正是皮逻阁。
独脚五郎从他的嘴型中辨认出来,他说得是:
“一个不留。”
独脚五郎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鸿门宴不仅要埋葬五诏首领,还要埋葬所有知情的将士。
手下们也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愣住了,前一刻还在奋勇杀敌的他们,这一刻却成了瓮中之鳖。
“将军,殿下他……”
一个士兵颤抖着声音,满脸的难以置信。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浓烟已经滚滚涌了上来,呛得人无法呼吸,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变得滚烫。
独脚五郎攥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杀出去!”
可火势已经封锁了所有的退路,整座松月楼都在剧烈地摇晃,随时可能倒塌。
底下几层的士兵们已经被火灼伤,不停有人被浓烟熏晕,掉入火海之中。
一个年轻的士兵跪倒在独脚五郎面前,大喊道,“将军,你踩着我的身体跳出去吧!”
独脚五郎低头看着他,咬牙道,“你们都是我的士兵,我岂能独自苟活,要死一起死!”
那士兵眼底满是恳求,“将军,您别管我们了,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呢!你答应了她,火把节要回去陪她的!”
一句话,让独脚五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一抽。
他的手抚上了胸口,那冰冷的铠甲之下,藏着一朵早已干枯的玉兰花。
“轰——”
一根着火的横梁从头顶砸落,整座塔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士兵大声嘶吼道。
他站起身,与其他几个士兵一起,用血肉之躯在即将坍塌的窗口为独脚五郎搭起了一座通往生路的人梯。
“走!”
独脚五郎眼眶赤红,他看了一眼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又看了一眼站在楼下的皮逻阁,心底填满恨意和不甘。
在松月楼倒塌的最后一瞬,他猛地发力,踩着那些士兵的肩膀,纵身跃出火海。
“将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