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本尼迪塔斯拍着餐桌,沉重的力道让纯银汤匙在精致的水晶汤碗里弹跳了一下,蜜酒溅出几滴,落在他面前的丝绸餐布上。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悲悯与神圣光芒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正指着刚刚由侍从躬身捧入的、摆在他面前镶金餐具旁的那份文件。
本尼迪塔斯,暴风城光明大教堂的领袖,王国精神领域的最高权威,一位德高望重、备受贵族和平民共同尊崇的主教。此刻,他却是在自己位于大教堂塔楼顶层的私人餐厅里发怒。晨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打磨如镜的洛丹伦白枫木长餐桌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照亮了琳琅满目的早餐。
当他看到莉亚那份胆大妄为的报告,竟然要推动颠覆王国千年根基、剥夺圣光赋予贵族神圣职责的革命,还敢堂而皇之的在摄政王和王子面前大言不惭,他内心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这不仅是对王权的亵渎,更是对圣光教会权威的直接挑战!
“我要去找伯瓦尔!”本尼迪塔斯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带倒了沉重的镶金高背椅,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华贵的紫色天鹅绒主教袍的袖口拂过桌面,沾上了一抹果酱也浑然未觉。“我要问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忘记了是谁在瘟疫与战乱中守护了这座城邦的灵魂!是谁用圣光的教诲奠定了王国的基石!又是谁,”他的声音拔高,带着被触犯核心利益的尖锐,“维系着这秩序与信仰的神圣!”
本尼迪塔斯几乎是撞开了摄政王办公室的门,那份莉亚的报告被他攥得死紧,指节发白。他脸上惯有的悲悯与慈祥被一种被冒犯的、近乎狂热的愤怒取代。
“伯瓦尔!”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将报告重重拍在摄政王的书桌上,“莉亚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女人!竟敢在王子殿下面前,在神圣的王座厅里,宣扬那些……那些颠覆神授秩序、亵渎圣光的狂悖之言!推翻贵族?人人平等?这简直是异端邪说!是对我们王国千年基业的背叛!”
伯瓦尔·弗塔根从堆积如山的边境报告中抬起头,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他没有立刻回应主教的怒火,只是示意守卫关上门,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方暮色中的暴风城广场。灯火星星点点,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沉重。
“本尼迪塔斯,”伯瓦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那你为何不立刻制止她?为何不将她拿下?”本尼迪塔斯上前一步,眼中燃烧着信仰受到挑战的火焰,“她这是在动摇国本!是在为五星城那个……那个叛逆之地张目!他们宣扬的那套‘平等’,根本就是无君无父、无视圣光教诲的毒药!我们必须扞卫我们的传统,扞卫贵族们——那些圣光选定的守护者——的尊严与地位!这是暴风城立国之基!”
伯瓦尔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但那份锐利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苦涩和一丝……恐惧。
“立国之基?”他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主教大人,你以为我愿意听这些吗?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莉亚,一个暴风城的将军,站在王座厅里告诉我,我们引以为傲的制度是‘腐朽落后’的?你以为我听到‘人人平等’时,心里没有和你一样的愤怒和荒谬感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沉重:“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主教。莉亚的话虽然刺耳,但她揭露了一个我们无法回避的事实,一个冰冷、残酷、足以碾碎我们所有骄傲的事实。”
本尼迪塔斯眉头紧锁:“什么事实?难道就因为他们有一些奇技淫巧的武器?”
“奇技淫巧?”伯瓦尔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主教,你那天也在广场上。你难道没看到奥妮克希亚的黑龙军团是如何在那种名为‘加特林’的金属风暴下像麦子一样倒下的?你难道没看到那三条成年黑龙是如何被他们像射杀野兔一样凌空打爆?此刻,他们还有更强大的武器,火箭炮阵地就在艾尔文森林的边境,炮口正对着暴风城!我们现在实际控制的领土,就只有这座暴风城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艾尔文森林西北部的位置:“就在这里!他们的指挥官胡浩亲口说过,他们的火箭炮射程超过一百公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他们愿意,在我们发出任何警告或集结军队之前,暴风要塞、光明大教堂、贸易区、甚至是王座厅本身,都可能在他们第一轮齐射中化为齑粉!莉亚不是在危言耸听,她是在陈述一个我们根本无法反抗的武力现实!”
本尼迪塔斯脸色微变,但仍强硬道:“圣光会庇佑我们!我们可以……”
“圣光庇佑不了我们!只有对等甚至远超对方实力才能!”伯瓦尔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咆哮,“在那种力量面前,我们的城墙、我们的骑士、甚至我们的信仰,都显得如此脆弱!五星城拥有彻底毁灭我们的能力,而他们选择暂时没有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还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或者,他们觉得我们还有‘改造’的可能。”
他走到主教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却充满了力量:“愤怒?屈辱?我比你感受得更深!看着莉亚站在王座厅,宣扬那些动摇国本的理论,我恨不能立刻将其拿下!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机会!”
伯瓦尔指向窗外:“莉亚提出的‘改革’,表面上看是五星城思想的侵蚀,是毒药。但换个角度看,它何尝不是我们接触、了解甚至……掌握他们力量的一把钥匙?”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不是要‘改造’我们吗?好!我们就让他们‘改造’! 我们可以借‘改革’之名,名正言顺地派遣人员交流,学习他们的农技、工法,甚至……探究他们那些可怕武器的秘密!我们可以借‘削弱贵族特权’之名,暗中整合资源,将力量更集中地掌握在王权手中!我们可以利用他们来发展我们自己的实力!”
他直视着本尼迪塔斯,话语中充满了算计:“让他们沉浸在‘改造’成功的幻觉里。我们则要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蛰伏,学习他们的长处,寻找他们的弱点。 等到我们掌握了他们的技术,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拥有了能与之抗衡,甚至超越他们的武器之时……”伯瓦尔的声音冷得像冰,“今日的屈辱,必将百倍奉还!王国的秩序与荣光,必将由我们亲手夺回!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忍耐和智慧,而非无谓的愤怒和鲁莽的对抗。”
本尼迪塔斯脸上的愤怒并未完全消退,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那并非完全是被说服的认同,更像是某种更深沉的盘算。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似乎被伯瓦尔描绘的“蛰伏反攻”蓝图所吸引,但这吸引背后,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摄政王阁下的深谋远虑……”本尼迪塔斯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确实令人钦佩。蛰伏学习,以待时机……这确实比无谓的牺牲更为明智。也许……这确实是圣光指引下,一个必要的‘过渡’时期。”
他微微欠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却仿佛燃起了另一种更为幽暗的火焰:“为了王国的未来,为了真正的秩序得以最终彰显,必要的忍耐是值得的。我会向圣光祈祷,愿您的智慧指引我们度过这个屈辱的时期。” 他最后深深看了伯瓦尔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在评估着摄政王计划的价值,又或者,在盘算着如何将这个“混乱的过渡期”为己所用。
“愿圣光庇佑暴风城。”本尼迪塔斯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宽大的主教袍袖中,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黑袍下摆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不祥的暗紫色流光闪过,如同深海的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