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破屋的窗纸就被晨露浸得发潮。
林砚是被怀里的小动静弄醒的——晚晚正用小胳膊圈着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胸口,呼吸里带着刚痊愈的轻浅鼻音,手里还攥着半截昨天画月亮的炭条。
“阿爹,”晚晚迷迷糊糊睁开眼,乌溜溜的眸子还蒙着水汽,“今天能早点回家吗?小猫醒了会饿。”
林砚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蹭过她柔软的发顶,心里软得发颤:“能,阿爹今天把木料捆完就回来,给小猫带野果子。”
昨天捡回来的小野猫缩在竹筐里,爪子上的伤涂了张婶给的草药,这会儿正眯着眼睛打盹。
晚晚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小猫添了点剩米汤,又回头帮林砚叠好破棉袄:“阿爹,我把窝头装你怀里,别像上次那样忘了吃。”
她踮着脚,把用布包好的两个硬窝头塞进林砚怀里,小脸上满是认真:“要是累了就歇会儿,别硬扛,晚晚在家等你。”
林砚喉头有点发紧,弯腰把她抱起来,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知道了,小管家。在家别乱跑,等阿爹回来教你写‘猫’字。”
晚晚用力点头,把小脸埋在他颈窝:“阿爹快回来。”
林砚牵着晚晚的手送到院门口,看着她站在门槛上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进屋,这才转身往后山走。
腰上的剑早就被他藏进了木箱最底下,压着两件旧衣服,连晚晚都只知道“阿爹有个不能说的秘密”,却没见过真容。
他总觉得那把剑像块烧红的烙铁,藏着的时候心里发慌,可真要扔了,又怕以后遇到麻烦护不住晚晚。
到了后山木料场,林砚刚拿起斧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林家的三少爷林浩,穿着锦缎长袍,手里把玩着玉扳指,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正是昨天在山腰棚子见过的那两个。
“林砚?”林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扫过他的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昨天仙宗的苏仙子来过,听说……她给了你点东西?”
林砚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后背瞬间冒了汗。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木料:“三少爷说笑了,仙子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给我东西?我就是个杂役,昨天就是远远看了一眼。”
“哦?”林浩往前走了两步,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木,声音冷了几分,“可我这两个护卫说,昨天看见你腰上藏了个硬东西,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是仙子给的,难道是你自己偷的?”
旁边的护卫立刻附和:“三少爷,没错!昨天这小子护着个小野猫,我们想动手,他一摸腰我们就觉得不对劲,肯定是藏了法器!”
林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来问的,是来抢的。
仙宗给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无主的宝贝”,哪轮得到他一个“废柴”杂役拥有?
“三少爷,真没有。”林砚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腰上就是块破布裹着的木头,干活时怕蹭到伤口。要是不信,您可以搜。”
他故意挺了挺腰,心里却在祈祷——剑没带在身上,藏在家里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
林浩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搜就不必了。不过林砚,你最好识相点。仙宗的东西,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要是哪天我发现你藏了不该藏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说完,他带着护卫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扫过山下杂役聚居的方向,阴恻恻地补了句:“你家里好像还有个小丫头?好好看着她,别出什么岔子。”
林砚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林浩这是在威胁他——要是不交出东西,晚晚就会有危险。
接下来的活,林砚干得心神不宁。
斧头好几次差点劈到手上,脑子里全是林浩的话,还有晚晚在家的样子。
他越想越慌,手里的活没干完就往家跑——他怕,怕林浩会对晚晚下手。
山路泥泞,他跑得太急,摔了好几跤,膝盖磕破了也没心思管。
快到村口时,他远远就看见自己家的方向冒了烟,不是做饭的炊烟,是那种呛人的浓烟。
“晚晚!”林砚疯了一样往家跑,心脏像要跳出来。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晚晚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呵斥声。
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红了眼 —— 院子里的破木箱被翻倒在地,里面的玉米面撒了一地,晚晚的小竹筐被踩碎,昨天捡的小野猫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
屋里,晚晚被两个家丁按在地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小脸被打肿了,嘴角还流着血,却还在挣扎着喊:“阿爹!阿.......我好疼.....呜呜~!”
林浩坐在炕边,手里把玩着晚晚脖子上的黑石头,看见林砚进来,慢悠悠地把石头扔在地上:“林砚,你可算回来了。我问你,苏仙子给你的东西呢?”
“晚晚!”林砚冲过去想抱她,却被家丁拦住。
他看着晚晚脸上的巴掌印,胳膊上的淤青,还有地上小猫的尸体,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三少爷,我求你,别打她!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别打她?”林浩冷笑一声,抬脚踹了踹地上的破木箱。
“那你就把东西交出来。我再说一遍,仙宗的法器,不是你能藏的。今天你交出来,我就放你们父女一条活路;不交,这小丫头就跟那只猫一样,死在你面前。”
晚晚哭得快喘不过气,却还是伸出小手往林砚的方向够:“阿爹,我好怕……身上好疼呀,阿爹……我要抱抱”
林砚的心疼得像被刀割。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当初就不该收下苏仙子的剑,不该抱着“或许能护着晚晚”的念头把剑藏起来。
他以为藏起来就安全了,却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杂役,手里有仙宗的东西,本身就是罪过。
“我交!我交!”林砚的声音发颤,他指着炕边的破木箱,“东西在里面,藏在最底下,用旧衣服压着……你别打晚晚,我这就给你拿!”
林浩使了个眼色,家丁松开林砚,却还是按着晚晚。
林砚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打开木箱,颤抖着把压在最底下的破布包拿出来——里面是那把墨色的长剑,剑鞘上的花纹还泛着淡淡的光。
他把剑递过去,声音带着哀求:“三少爷,东西给你了,求你放了晚晚。我们父女俩以后再也不惹你,我带着晚晚离开林家,再也不回来。”
林浩接过剑,拔出剑鞘,剑身泛着冷光,他满意地笑了:“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逼我动手。”
晚晚见剑被拿走,以为没事了,哭着喊:“阿爹……”
可林浩却突然看向晚晚,眼神里满是恶意。
他走近一步,蹲下身,用剑背拍了拍晚晚的脸:“小丫头,你知道这把剑是什么吗?仙宗的法器,沾了你的血,说不定会更灵验。”
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少爷!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交了东西就放了晚晚!”
“我答应过吗?”林浩笑着站起身,突然举起剑,“我只说放你们一条活路,可我没说,你们能活着离开啊!”
“不要!”林砚疯了一样冲过去,想护住晚晚,可已经晚了。
长剑带着寒光,狠狠插进了晚晚的胸口。
晚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剑,小脸上满是茫然,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林砚,嘴唇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阿爹……我冷……”
“晚晚!晚晚!”林砚抱住她软下去的身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她的脸上。
“对不起!阿爹对不起你!是阿爹错了!阿爹不该收下这把剑!阿爹不该让你受这种苦!”
晚晚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角,眼神慢慢失去了光彩,最后嘟囔了一句:“阿爹……我好难受……抱……”
然后,她的手垂了下去,再也没动。
林浩看着这一幕,毫不在意地拔出剑,擦了擦剑上的血:“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
他转身对家丁说:“把这里烧了,别留下痕迹。”
家丁们立刻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破布和稻草。
火焰瞬间窜了起来,舔舐着破旧的屋顶,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走了。”林浩带着人转身就走,路过门口时,还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猫尸体,脸上满是不屑。
林砚抱着晚晚的尸体,坐在火海里,一动不动。
火焰烧到了他的衣角,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晚晚,用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烟灰,嘴里喃喃地说着:“晚晚,阿爹带你看月亮……我们回家,阿爹教你写‘月’字……你别睡,好不好?”
他想起昨天晚上,晚晚还在他怀里画月亮,说“像小船”;想起她病好后,说“以后去哪都跟阿爹说”;想起她捡小猫时,说“小猫好可怜,我们带它回家”……
那些温馨的片段,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是阿爹不好……”林砚抱着晚晚,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阿爹不该贪心,不该以为有了剑就能保护你……阿爹就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火焰越来越大,屋顶的木梁“嘎吱”作响,随时都会塌下来。
林砚没有动,他只是把晚晚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火焰,像以前无数次护着她那样。
“晚晚,别怕。”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温柔,“阿爹陪你。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再也没有谁能欺负我们了……”
浓烟笼罩了整个屋子,火焰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林砚抱着晚晚的尸体,在火海中渐渐没了声息。
只有那把染了血的长剑,被林浩扔在了门口,剑鞘上的花纹在火光中泛着冰冷的光,像是在嘲笑这场因它而起的悲剧。
破屋最终化为一片灰烬,风一吹,灰烬四散,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痕迹。
再也没有那个教女儿写字的林砚,再也没有那个等着阿爹回家的晚晚,再也没有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小破屋。
只有无尽的悔恨,和烬中未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