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躲吗?能逃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卷着灰烬在脚下打转。
“不能。”
王风一字一顿,“血,必须用血来洗。”
“敬礼!”
全体战士抬手致意,动作整齐划一,肃穆如碑。
礼毕,王风下令:“入土为安。留一个排,等后续队伍来收殓乡亲们。”
说完,他转身前行,脚步沉重却不迟疑。
队伍穿行在荒野之间,远处零星散布着几个村落,残墙断瓦隐约可见。
有人想绕道,王风却停下脚步:“真正的勇士,不怕看地狱。今天,我带你们一遍遍看,把每一具尸体、每一道伤痕刻进心里。等到那一天,我们要让他们一样样还。”
怒火在每个人胸中翻腾,烧得眼睛发红。
原定凌晨抵达的行程,因沿途所见而不断延后,直到天边泛出第一丝微光。
太岳山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王风与徐梓琳率领的先头部队,在黎明中踏上了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
太岳山的雪水顺着沟壑流淌,草木抽芽,林间鸟鸣此起彼伏。
山色青翠,溪流清亮,若无硝烟弥漫,这里便是人间安乐的栖居之地,仿佛古籍中描绘的桃源乡。
远处村落轮廓浮现,一缕炊烟斜斜升起,在空中缓缓散开。
见到这景象,战士们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神情放松下来。
这一路行来,所见多是断壁残垣,如今终于遇上一处未遭战火摧残的村庄。
王风望着前方连绵起伏的青山,目光沉静,“老徐,你看这片山野,若是扎下根来,能不能撑得起一个长久的据点?”
徐梓琳环顾四周,点头道:“山水俱佳,土地也不算贫瘠。只要肯下力气耕种,三五亩地养活一户人家不成问题。咱们要是把根扎在这儿,吃穿用度都能靠自己解决。”
他眼中闪出一丝憧憬:“老王,进村看看吧,我倒想瞧瞧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安稳富足。”
王风轻应了一声,却在心中默然。
战事蔓延,四野动荡,哪有真正安宁的角落?
便是眼前这片宁静,恐怕也只是表象。
他不愿打断徐梓琳的期待,只等她亲眼看见便知。
队伍刚踏入村口,原本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蹲着干活的妇人,瞬间作鸟兽散。
人们慌忙躲进屋内,门板“砰”地一声关紧,从缝隙里透出警惕的目光。
几个孩子站在碾盘旁没动,或许是年纪尚小,不懂惧怕,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走在前头的王风和徐梓琳,眼神里满是茫然。
徐梓琳走近细看,心头猛然一紧。
那些孩子的身体佝偻扭曲,脊骨突出如刀刃,四肢纤细得如同枯枝。
脸上泛着灰黄,嘴唇干裂发紫,肚子却鼓胀异常,像是被风吹起的破皮囊。
那不是吃饱的孩子该有的样子,那是长期饥饿后身体在崩溃边缘的征兆。
其中一个男孩站在原地微微摇晃,右手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动作机械而急促。
他的手指漆黑皲裂,衣兜破烂不堪。
王风轻轻拉住那孩子的手,入手冰凉,骨头硌人。
孩子身子一抖,不敢挣脱,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王风伸手探入那孩子的口袋,掏出一小撮灰褐色粉末,指尖捻了捻。
“锯末。”
他低声说,“他在吃木屑。”
徐梓琳呼吸一滞,“怎么会……连孩子都在啃这个?”
王风站起身,声音低沉:“你看他们的肚子,肿得厉害。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粮食早断了,树皮、草根、锯末,能咽的都吞下去了。这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他转头喝令:“大胆儿,拿饼子来。”
“是!”
一块边缘焦黄的粗面饼被递到孩子面前。
那孩子怔住了,眼睛盯着饼子,不敢伸手,仿佛怕这是梦,一碰就碎。
其余孩子也围拢过来,目光黏在那块干硬的饼上,像饿狼盯着肉食,却又不敢上前。
这样的食物,他们太久没有见过,几乎忘了它的滋味。
徐梓琳语气温柔,对着面前那个缩着身子的孩子轻声说:“别怕,这饼子是给你的,吃吧。”
她连说了好几遍,孩子才猛然惊醒一般,伸手一把抓过面饼,头也不抬地大口啃了起来,像是怕被人抢走。
“大胆儿,给他点水。”
“是!”
其余四个孩子也陆续接过面饼,纷纷埋头猛吃,喉咙咕咚作响,脸颊鼓动,恨不得把整块饼瞬间吞下肚去。
徐梓琳站在一旁,眼眶微热。
她太明白那种饿极了的感觉,从前沿街乞讨时,也曾因抢食差点窒息,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村里的男女老少其实都躲在门后,悄悄从缝隙中窥视外面的情形。
他们原本以为这些穿军装的人,也会像以往那些兵一样,进门就砸、见东西就拿。
可眼前这一幕却完全不同:这些人非但没抢,反而把吃的分给了孩子。
“乡亲们,都出来吧,不用躲。”
王风站在院子中央大声说道,“我们是八路军,就是当年老百姓传的那支队伍。我们不打人、不抢粮,只为保护大家,一起打鬼子。”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我们带了些干粮,借你们的锅灶煮点热汤,让大家暖暖身子。”
战士们将随身携带的一袋袋粮食集中堆在院中,摆在王风脚边。
天色渐暗,终于有位拄着木棍的老汉,试探着推开屋门,踉跄走出。
随后,又有几户人家陆续开门,人们衣衫褴褛,有的只用草叶裹身,走路摇晃,面色灰黄,瘦得几乎只剩骨架。
一口大铁锅架起,面饼掰碎加水熬成糊汤。
第一碗热腾腾的汤端到手里,一位老妇颤抖着双手捧住,喝下一口,眼泪无声滑落。
信任,就这样在一锅粗汤中慢慢升起。
“八路军……原来是这样的队伍。”
有人低声喃喃。
早年听说过这支军队的名字,说是不扰民、护百姓,可谁也没亲眼见过。
直到今日,他们才真正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