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雅穿着白色护士服,里面套了件旧棉袄。
她不停地跺着脚,抵御着深夜刺骨的寒气,双手紧紧攥在胸前,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担忧。
当看到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稳稳停在自己面前时,她的身体明显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触动了某根深埋心底,不愿触碰的弦。
车门打开,齐三爷先下了车,清癯的面容在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许秋雅。
“三……三爷。”许秋雅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甚至不敢直视齐三爷的眼睛,目光急切地投向车内,“他……他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但还有口气。”
齐三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快,搭把手,抬进去!”
齐三爷带来的两个精悍手下,加上闻声从卫生院里跑出来的一个值夜班的男医生,几人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苏清风从车里抬了出来,放在担架上。
许秋雅一看到苏清风那惨烈无比的模样,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痛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护士的专业素养在这一刻压倒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快!抬进处置室!轻一点!注意他的左臂!”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指挥着,快步在前面引路。
处置室里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
苏清风被小心地安置在处置床上,他浑身是血,棉衣碎片和凝固的血痂粘在伤口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许秋雅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
她迅速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拿起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苏清风身上那些早已和血肉黏连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每一下都极其轻柔,生怕造成二次伤害。
齐三爷没有跟进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处置室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座压抑的山峰。
他听着里面传来剪刀的咔嚓声,器械碰撞的叮当声,许秋雅偶尔发出的简短指令声,以及苏清风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男医生在一旁准备麻醉剂和清创工具,看着苏清风的伤势,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怎么搞的?伤得太重了!左臂开放性骨折,失血过多,肋骨可能也有骨裂,还有多处软组织挫裂伤……得立刻清创缝合,固定手臂,还得输血!小许,你去血库看看还有没有备用血浆!”
“我知道!”许秋雅头也不抬,声音因为戴着口罩有些发闷,却异常坚定,“王医生,麻烦你先准备清创,我去拿血浆和器械!”
她快步走出处置室,几乎与门口的齐三爷擦肩而过,却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她很快抱着血浆袋和一堆器械回来,动作麻利地给苏清风挂上血浆,配合着王医生进行紧急处理。
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嵌入伤口的碎布和沙砾,用碘伏清洗伤口时,苏清风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浑身抽搐。
许秋雅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口罩里,但她手上的动作却稳而准,没有丝毫差错。
整个救治过程紧张而漫长。
齐三爷就一直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如同钉在了那里。
终于,最紧急的处理暂时告一段落。
苏清风的左臂被打上了石膏夹板固定,身上几处大的伤口也被缝合包扎好,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王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命暂时保住了……真是条硬汉子,伤成这样……小许,今晚得密切观察,防止感染和并发症。我去写病历。”
“谢谢王医生,我来守着。”
许秋雅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
王医生点点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齐三爷,没敢多问,悄悄离开了。
处置室里只剩下昏迷的苏清风、疲惫不堪的许秋雅,以及门口那个沉默的老人。
许秋雅慢慢摘掉沾满血迹的手套和口罩,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异常美丽的脸庞。
她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水用力搓洗着手臂和脸上的血污,仿佛想洗掉今晚所有的恐惧和血腥。
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洗了很久,她才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慢慢擦干手。
然后,她转过身,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正面地看向了一直站在门口的齐三爷。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无法消弭的怨恨,有痛苦,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疲惫。
“谢谢……”
这两个字从她苍白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来,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谢谢您……救了他。”
齐三爷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许秋雅。
灯光下,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老,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秋雅……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个‘谢’字。”
“要说的。”许秋雅打断他,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一码归一码。今晚……是我求您帮忙。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齐三爷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痛楚,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却又停住,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隔在他们之间。
“秋雅……我知道,你恨我。你爹的事……你娘的事……是我齐老三对不起你们家,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沉重的负罪感。
听到“爹”和“娘”,许秋雅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又红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她扭过头,看向昏迷的苏清风,声音变得冰冷而疏远: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爹当年自愿给您挡那颗枪子,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娘……她是自己熬干了心油……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