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浅月察觉仆役异，巧设局引蛇出洞
子时刚过，相府便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里。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敲在静谧的夜里，也敲在某些辗转难眠的人心上。白日里的喧嚣与骚动，并未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消散，反而像发酵的酒糟，在黑暗中酝酿出更危险的气息。
粗使下人居住的倒座房里，几个人影凑在一处，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压着嗓子交头接耳。
“听清了？真是东边的旧库房？”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问道，正是厨房烧火的张三。
“千真万确。”采买管事刘全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我亲耳听青禾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说的。说是皇后娘娘心善，看女学的学生们天冷了没厚衣裳，特地从自己的嫁妆里匀出一批上好的锦缎，还有些滋补的药材，先挪到那边放着，明儿一早就送出去。”
“她的嫁妆？”负责打扫苏哲暖房的孙婆子嗤笑一声，声音刻薄，“那都是沈夫人的东西，她倒会拿来做好人，收买人心。咱们在府里做牛做马，连口热汤都快喝不上了，她倒大方！”
“谁说不是呢。”刘全咂了咂嘴，仿佛已经尝到了什么甜头，“不过，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件好事。那旧库房，偏僻得很，只有一个快老掉牙的王伯看着。青禾那丫头还特意嘱咐，说东西金贵，让王伯夜里警醒些。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咱们，那里头有好东西，又没人手看管吗？”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贪婪的火光。
“干了！”张三一拍大腿，又赶紧收了力道，“相爷最近对皇后娘娘已经有些不满了，府里乱成这样，她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咱们这时候拿她点东西，她怕是连查都不敢查，生怕事情闹大了，让相爷觉得她更无能。”
刘全得意地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这些日子，他奉了“蝎子”的命令，在府里煽风点火，效果出奇地好。这位皇后娘娘，看着精明，实则还是个年轻女子，手段太软，根本镇不住场子。如今，她竟然还敢大张旗鼓地挪动私库，简直是把肥肉送到他们嘴边。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得了手，除了自己留一份，剩下的拿去孝敬“蝎子”，再通过桂嬷嬷给静心苑里的那位送个信。这可是大功一件。
……
与倒座房的蠢蠢欲动不同，汀兰水榭内一片安然。
烛火在琉璃罩里静静地跳跃，将苏浅月的侧影投在窗纱上，恬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青禾从外面走进来，脚步轻快，脸上却带着几分担忧和不解。“小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我让小翠故意在刘全常去的井边说的，那家伙的耳朵尖得很，肯定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只是……咱们真的要把那些东西放在旧库房？那地方四面漏风，万一真被他们偷了去……”
那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和药材，青禾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疼。
苏浅月放下手中的账册，抬起头，眼中含着一丝笑意。“谁告诉你，我们放进去的是好东西？”
“啊？”青禾愣住了。
“你下午带人搬过去的箱子，最上面一层，确实是几匹云锦和几盒人参，是做给人看的。”苏浅月端起温热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可箱子底下，装的都是些库房里积压多年的粗布，还有些不值钱的干草药。我让张妈特意用药材熏过，闻着像那么回事罢了。”
青禾恍然大悟，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地一拍手：“小姐高明！用些不值钱的东西，钓他们这些大鱼！”
“光钓上来，还不够。”苏浅月从身旁的漆盒里，拿出另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青禾。“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青禾接过来，借着烛光一看，封皮上写着《库房杂物录》。她翻开几页，发现里面记录的，正是她们今晚放入旧库房的那些“锦缎”和“药材”。
“小姐，这是……”
“这是一本假的账册。”苏浅月指着其中一页，声音平稳，“你看这里，记的是‘雨前锦十匹’。但我让你们放进去的，是十二匹。而且，那两匹多出来的，我还特意让绣娘在布料的边角，用极细的银线绣了一朵小小的兰草。”
青禾看得仔细，果然，账册上清清楚楚写着“十匹”。她还是不明白苏浅月的用意。
“一个做贼的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贼，在偷了东西之后，最想做的是什么？”苏浅月循循善诱地问。
青禾想了想，答道：“自然是抹去痕迹，让人发现不了。”
“没错。”苏浅月嘴角微扬，“如果这个贼，发现主人家的账册本就有错漏，他会怎么做？”
青禾的呼吸一滞，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会……他会顺着这个错漏，自己动手脚！他若是偷走了两匹布，发现账上记的是十匹，而库里实际有十二匹，他就会觉得咱们管家混乱，自己把账册改成‘十匹’，这样一来，就算日后盘点，数目也对得上，神不知鬼不觉！”
“正是此理。”苏浅月赞许地点点头，“我就是要让他觉得，他找到了我的‘漏洞’，让他觉得他比我聪明。我要让他亲手，在我的账册上，留下他的笔迹。”
这一下，青禾是彻底服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引蛇出洞了，这是连蛇的皮、蛇的骨、蛇的罪证，都要让它自己打包好，亲手送上门来！
“小姐，您真是……”青禾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奴婢现在就去把这本账册‘不小心’地落在库房里？”
“去吧。”苏浅月重新拿起桌上的账册，目光落在仆役名册上刘全的名字上，“记得，要落在一个显眼，但又显得很‘不经意’的地方。比如，一个打开的箱子盖上。”
“奴婢明白！”青禾领命，拿着那本薄薄的册子，像揣着一件绝世神兵，转身隐入了夜色中。
苏浅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风微凉，吹动着院中的竹叶，沙沙作响，像一曲无声的序章。
柳玉容，宁王余党。你们以为，相府是你们可以随意搅弄风雨的池塘吗？你们以为，收买几个心怀鬼胎的下人，就能动摇我的根基？
你们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下人可以是你们手中的刀，同样，也可以成为勒紧你们脖子的绳。
今晚这场戏，是为你们唱的。希望你们，会喜欢我准备的这份“大礼”。
……
丑时，夜最深沉的时候。
三条黑影，如夜行的野猫，避开巡夜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东边旧库房的墙角下。
刘全打了个手势，张三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捅进老旧的铜锁里，捣鼓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孙婆子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对着门缝轻轻一吹。一股无色无味的迷烟，飘进了王伯看守的小耳房里。做完这一切，她得意地比了个手势。
刘全满意地点点头，推开一条门缝，侧身钻了进去。
库房里弥漫着一股尘土与草药混合的气味，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柱，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借着这微弱的光，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几个崭新的箱子。
张三迫不及待地撬开一个，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里面果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包。他抓起一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上好的人参。
刘全则打开了另一个长条箱子，里面是几匹色泽华丽的锦缎，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发了，发了！”张三压低了声音，兴奋得直搓手。
“别废话，快装！”刘全低喝一声，三人立刻动手，将箱子里的东西往随身带来的大布袋里塞。
就在这时，刘全的目光被箱子盖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本册子，看样子是记录物品的账册，似乎是搬东西的丫鬟走得匆忙，随手放在这里忘记拿了。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本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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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凑到册子前。
《库房杂物录》。
他迅速翻到记录锦缎的那一页，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雨前锦十匹，云霞缎八匹……”
十匹？
刘全的动作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装着锦缎的箱子，里面明明有十二匹雨前锦。他刚才数得清清楚楚。
账册上，记错了？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
他瞬间明白了。定是皇后娘娘管家不精，手下的丫鬟办事马虎，连数目都记错了！
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他原本还盘算着，偷走两匹，神不知鬼不觉。可若是账册上原本就记错了，那他完全可以做得更绝！
他可以偷走四匹，然后在账册上，用他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管事笔迹，将“十”字，改成“八”字！
如此一来，库里剩下八匹，账上也记着八匹。天衣无缝！谁也查不出来！
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太嫩了！
刘全的嘴角咧开一个贪婪而得意的笑容。他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他随身携带的便携笔墨。他小心地研了点墨，拿起笔，对着账册上那个“十”字，屏住呼吸，正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