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大酒店的套房里,空调正呼呼地吐着冷气。
林琳琳把一叠刚收到的传真纸放在红木茶几上,最上面是张模糊的黑白影印件,能勉强看出是个男人在赌桌前的侧影。
“苏总,方家那边刚传过来的。”
林琳琳压低声音,“吴总最近三个月去了四趟澳门,在葡京酒店欠下的数目...够买下半条商业街了。”
苏晚星拿起那张纸,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
九十年代的监控像素低得可怜,但足够认出鼎盛地产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吴总。
“还有这个。”林琳琳又递过几页手写记录,“这是从他秘书的寻呼台查到的记录,光是上个月就往境外同一个号码发了二十多条紧急联络信号。”
苏晚星快速扫过那些潦草的数字和代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难怪吴总急着出手“金鼎中心”,这是被高利贷逼到绝路了。
“最要命的是这个。”林琳琳抽出最后一张手绘的关系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复杂的债务链条,“他拿‘金鼎中心’的在建工程,同时抵押给了三家不同的金融机构。其中两家还是...”
“地下钱庄。”苏晚星接话,把图纸轻轻放回茶几,“赵铭那边知道这些吗?”
“看他这两天还在拼命加价,应该是不知道。”林琳琳忍不住笑了,“吴总把这些事捂得严实,就怕吓跑了接盘侠。”
苏晚星刚要开口,床头柜上的诺基亚突然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苏晚月雀跃的声音:
“姐!你猜今天怎么了?隔壁县又有十几个女孩子报名成功了!有个小姑娘,抱着录取通知书在咱们基金会门口磕头,拉都拉不起来...”
苏晚星冷峻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说了多少次了,别让人家行这么大礼。”
“我说了呀!可她奶奶说,要不是咱们,这孩子明年就要被送去换亲了...”
苏晚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快了,明天谈完就回。”苏晚星看了眼窗外的霓虹灯,“让妈别等了,你们先吃。”
挂断电话,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刚才那些肮脏的债务、赌债、商业陷阱,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苏总?”林琳琳轻声唤她。
苏晚星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锐利:“明天你主谈。开场不用客气,直接亮我们的底线。”
“那吴总那边...”
“他要是识相,就按我们的价格签。要是不识相...”苏晚星拿起那张赌场照片,“你就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葡京酒店vip厅的洗手间是什么颜色。”
林琳琳会意地点头:“那赵铭要是搅局?”
“他搅不了局。”苏晚星走到窗边,俯瞰着鹏城的夜色,“一个连对手底牌都看不清的人,不配当我们的对手。”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力需要释放,苏晚星独自下楼,走进酒店新开的咖啡厅。
这个在九十年代还算是新鲜事物的场所,此刻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点完单,隔壁卡座就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王姐,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这个清朗的嗓音有些耳熟。
“楚云风!你别给脸不要脸!赵制片点名要见你是你的福气!”
苏晚星微微侧头,透过绿植的缝隙,看见白天在台上光芒四射的年轻人,此刻正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陪酒?然后呢?是不是还要陪睡?”楚云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我是戏剧学院毕业的,不是妓院毕业的!”
“你!”那个被称作王姐的中年女人气得发抖,“好!你有骨气!从明天起,公司不会再给你任何资源!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女人抓起包愤然离去。
楚云风颓然靠在卡座椅背上,侧脸在昏暗灯光下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莫名脆弱,与台上那个演绎着“生存还是毁灭”的演员奇异地重合了。
苏晚星收回目光,服务员正好送来她的咖啡。
她小口啜饮着,心里却在快速评估。
专业能力过硬,外表出众,有底线,但不懂变通。
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性格注定吃亏。
楚云风突然站起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苏晚星以为他要离开,却发现他在她桌前停住了脚步。
“苏总。”他微微躬身,声音还带着刚才争吵后的沙哑,“抱歉打扰您。刚才...让您见笑了。”
苏晚星抬眼看他。
近距离看,他比台上还要年轻,眉眼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有种不服输的倔强。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楚云风愣了一下,顺从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为什么做演员?”苏晚星问得直接。
楚云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很轻:
“我奶奶说,人这一生就像在演戏。但我想演自己喜欢的角色,而不是别人安排的剧本。”
这个回答出乎苏晚星的意料。
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那时她刚重生,面对着一贫如洗的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再演命运安排的那出悲剧。
“如果...”苏晚星摩挲着咖啡杯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只演想演的角色,你能付出什么?”
楚云风的目光骤然亮起,像是暗夜里突然点亮的星火:“一切。除了底线,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苏晚星轻轻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有再说话。
回到套房,林琳琳还在整理明天的文件。
见苏晚星回来,她递上一份刚收到的传真:“苏总,这是楚云风的初步背景调查。”
苏晚星接过文件,目光在“戏剧学院专业第一”、“拒绝多个潜规则邀约”、“近半年无戏可拍”这几行字上停留片刻。
“要联系他吗?”林琳琳问。
苏晚星把文件递回去:“不用。如果他真有决心,会自己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