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灾难”过后没几天,墨骁珩敏锐地察觉到,虞怀瑾似乎比往常更容易疲惫。
年关将至,王府内外事务繁多。各庄子上的年礼收缴、人情往来的清单核对、府中下人的年终赏赐、宫中年宴的准备……一桩桩,一件件,虽都有旧例可循,管家也能分担大半,但虞怀瑾事事要求周全,仍不免劳心费力。
这日晚膳后,墨骁珩见她靠在软榻上,一边听着管家回话,一边轻轻揉着额角,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没说什么,只是等管家退下后,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近日事多?”
虞怀瑾放下揉额角的手,笑了笑:“还好,年节下都是这些琐事,理顺了便好。”她不想让他担心。
墨骁珩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然而,第二天,战王府那位须发皆白、医术精湛的老府医,被秘密请到了墨骁珩的书房。
老府医心里直打鼓,王爷甚少单独召见他,莫非是旧伤复发?或是身体有何不适?
他战战兢兢地行礼:“王爷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墨骁珩屏退了左右,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这让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紧绷。
老府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墨骁珩开口了,声音压得有些低:“本王问你,人若操劳过度,肩颈酸痛,可有缓解之法?”
老府医一愣,不是王爷身体不适?他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是觉得……”
“不是本王。”墨骁珩打断他,语气有些不自然,“是……王妃近日似乎有些疲惫。”
老府医恍然大悟,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甚至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恭敬回道:“回王爷,王妃若是劳神费力,确实易致肩颈僵直,气血不畅。除了注意休息,用药膳调理,适当的按摩推拿,亦可疏通经络,缓解疲乏。”
“按摩?”墨骁珩微微蹙眉,“如何按?”
老府医细细解释道:“主要在于头颈与肩背几处穴位。如风池穴,在颈后两侧……按之可缓解头痛、颈僵。还有肩井穴,在肩膀中央……按之可舒缓肩背酸痛。手法需柔和渗透,力度适中,不可用蛮力……”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位置。
墨骁珩听得极其认真,那双惯常用来握剑、批阅公文的手,此刻竟下意识地随着老府医的讲解,在空中微微虚划着,试图找到那种“柔和渗透”的感觉。
“王爷,”老府医最后补充道,“此事贵在坚持,且需被按之人放松心神,效果方佳。”
“本王知道了。”墨骁珩颔首,“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老朽明白,王爷放心。”老府医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出门时,脸上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王爷对王妃,真是用心至深啊!
接下来的几日,墨骁珩处理完公务后,回府的时间似乎更早了些。他常常独自待在书房或演武场旁的空屋里,屏退下人,对着一个人形的木桩,或者干脆空手比划。
那双布满厚茧、能拉开百石强弓、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疑。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回忆着老府医说的穴位位置和“柔和渗透”的要领。
力度轻了,怕没效果。
力度重了,又怕弄疼了她。
这简直比排兵布阵还要考验耐心和技巧。
偶尔有亲卫路过,听见屋里王爷似乎在自言自语“这里?”“力度如何?”,都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当王爷在研究什么新的武学招式。
机会在一个静谧的夜晚降临。
虞怀瑾核对完年礼单子,已是亥时。她回到房中,只觉得颈后僵硬,肩膀也沉甸甸的。
墨骁珩早已回来,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卷:“忙完了?”
“嗯。”虞怀瑾轻轻应了一声,走到梳妆台前,拆卸钗环,动作间不经意地又抬手揉了揉后颈。
墨骁珩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铜镜里映出他高大的身影。虞怀瑾从镜中看到他靠近,微微侧头,有些疑惑:“王爷?”
“别动。”墨骁珩的声音低沉。
下一刻,一双温热而略带粗糙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纤细的后颈。
虞怀瑾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那双手,她再熟悉不过。曾在她初入府时冰冷地推开她,也曾在她悉心照料时犹豫地握住她,更在她受委屈时有力地护卫她。此刻,这双手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温度,贴在了她酸胀的肌肤上。
“王爷?”她再次轻声唤道,带着讶异。
“听闻按摩可缓解疲劳。”墨骁珩言简意赅地解释,手下已经开始动作。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感鲜明。起初的动作确实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位置拿捏得也不是十分精准。但他极其专注,一边回忆着老府医的指点,一边感受着手下肌肤与筋络的细微变化,慢慢调整着力度和位置。
他找到了风池穴,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接着是肩井穴,他用掌根缓缓推揉。
那力道,初时让虞怀瑾有些不适,但那不适很快就被一种酸胀过后奇异的松快感所取代。他手心的温度很高,透过薄薄的寝衣,熨帖着她僵硬的肌肉,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暖流。
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双手在肌肤上轻柔推按带来的细微摩擦声。
“力度……可好?”墨骁珩忽然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虞怀瑾没有睁眼,唇角却微微弯起,声音带着放松后的慵懒:“嗯……很好。”
得到肯定的回应,墨骁珩似乎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流畅自然起来。他那双习惯了杀戮与征战的手,此刻却化为了最温柔的利器,精准地瓦解着她连日积累的疲惫。
过了不知多久,虞怀瑾只觉得颈肩处的沉重和僵硬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松与暖意。
她缓缓睁开眼,从镜中看向身后那个专注的男人。他微低着头,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柔和。
“王爷何时学了这等手艺?”她轻声问,心中暖流涌动。
墨骁珩动作未停,语气依旧平淡:“随便学的。”
虞怀瑾却从他这简短的回应里,听出了深藏的用心。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肯为了她,私下向府医请教,暗中练习这在他看来或许有些“不上台面”的技艺……
她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墨骁珩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肩上,见她转身,动作顿住。
“谢谢王爷。”虞怀瑾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认真地说。
墨骁珩与她目光相接,看到了她眼中清晰的感动和暖意。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根微热,手下却收紧,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日后若觉疲惫,便与本王说。”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好。”虞怀瑾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连日来的劳累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安宁与幸福。
窗外寒风依旧,室内却春意融融。
他或许不善言辞,但他的爱,都藏在这些笨拙却真诚的行动里。一如那日厨房里狼狈却开怀的大笑,一如今夜这布满厚茧却异常温柔的双手。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