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街头仓皇逃离后,虞怀姝像一只受了惊的老鼠,彻底躲进了京城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她蜷缩在一座早已废弃、连乞丐都不愿常驻的破庙里,四周是残破的神像和厚厚的蛛网,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尘埃的味道。
寒冷和饥饿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她。但比这更折磨人的,是那日所见的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时而混沌、时而清醒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挥之不去。
虞怀瑾那张雍容华贵、被众人簇拥感激的脸。
那件华美的石榴红斗篷,领口雪白的风毛。
那温和却如同最锋利匕首般刺入她心脏的声音。
还有她自己,那蜷缩在肮脏墙角、如同蛆虫般卑微乞讨的模样!
“啊——!”她猛地用头撞击身后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驱散脑海中的影像,却只是徒劳。
“为什么……为什么……”她嘶哑地低语,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绝望,“我抢到了最好的……我明明抢到了最好的……”
她想起重生之初,自己是何等的得意洋洋!她精准地“预见”了未来,抢走了妹妹前世的良缘,把那个注定瘫痪、家宅不宁的战王府烂摊子甩给了虞怀瑾。她以为自己踏上了通往巅峰的捷径,而虞怀瑾则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现实呢?
现实是,她抢到的“金龟婿”谢长卿,志大才疏,惹下大祸,累及全家,最终被流放苦寒之地,生死不明。
现实是,她寄予厚望的谢家,树倒猢孙散,内斗不休,最终连祖宅都变卖,彻底败落。
现实是,她虞怀姝,从备受期待的“未来首辅夫人”,沦为了被休弃、被家族抛弃、最终流落街头的疯乞婆!
而那个她亲手推进“火坑”的妹妹呢?
那个她以为会凄惨死去的虞怀瑾呢?
她治好了瘫痪的战王!
她将三个顽劣不堪的继子教导成了状元、将军和女首富!
她让那个穷困潦倒的战王府变得富可敌国,名动京城!
她得到了战王毫无保留的、轰动全城的宠爱和敬重!
她甚至得到了皇帝的赏赐,成了全京城交口称赞的“模范主母”!
“星辰大海……哈哈……星辰大海……”虞怀姝吃吃地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冲出道道沟壑,“我抢到了荆棘……我丢掉了星辰大海……我亲手丢掉的……”
极度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强烈的嫉妒,如同烈火,灼烧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忽然停止了笑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近乎疯狂的清醒。
她颤巍巍地从那破棉絮的夹缝里,摸索出一个小小、肮脏的布包。这是她最后的一点“财产”,是谢家分家时,一个远房亲戚施舍般扔给她的几个铜板,被她像救命稻草一样藏了起来。
她将这几个铜板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走出了破庙。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如同她的人生。她避开人群,专挑最阴暗的小巷走,最终,在一个挂着昏暗灯笼、看起来就不甚正经的简陋酒馆后门停了下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伙计正靠在门框上打盹。
虞怀姝伸出枯瘦的手,将那几个铜板递过去,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酒……最烈的……能最快……解脱的……”
那伙计被惊醒,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中那几枚可怜的铜板和她那不成人形的样子上扫过,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这京城底层,这种想要“一了百了”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嗤笑一声,也没多问,一把抓过铜板,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端出来一个粗糙的、甚至没洗干净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浑浊不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喏,够你‘解脱’了。”伙计把碗塞到她手里,像打发苍蝇一样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死在这儿晦气!”
虞怀姝双手捧着那碗浑浊的液体,如同捧着什么圣物。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令人作呕的酒碗,又抬头,望了望战王府的大致方向,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回了那座冰冷的破庙。
蜷缩回那个熟悉的、布满灰尘的角落。寒风从破败的窗棂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低头,看着碗中那浑浊的、映不出她如今容貌的液体。
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虞怀瑾站在粥棚前,那温和从容、被阳光和众人感激包围的身影。
那么明亮,那么温暖,那么……遥不可及。
而她,身处黑暗,冰冷刺骨,满身污秽。
“呵呵……”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命运,还是对她自己。
然后,她捧起陶碗,仰起头,如同饮下渴望已久的甘霖,将那半碗浑浊刺喉的毒酒,一饮而尽!
辛辣、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随即是腹中刀绞般的剧痛!
“呃……”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嘴角溢出带着怪味的白沫。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抽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议亲前夕的午后,阳光明媚,她和虞怀瑾站在花厅里……如果……如果当时她没有去抢……如果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可惜,没有如果。
剧烈的痛苦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麻木。
她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抽搐,最终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那双曾经充满算计和野心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破庙顶棚那个巨大的窟窿,窟窿外,是灰暗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
至死,她都没有闭上那双写满悔恨与不甘的眼睛。
破庙里,重归死寂。
只有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埃,仿佛在为一个错误重来、最终自我了断的灵魂,奏响无声的哀歌。
而远处的战王府,此刻定然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一家团聚,笑语盈盈。
两个世界,两种结局。
一个在温暖中延续着幸福传奇。
一个在冰冷的破庙里,悄然画下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