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的问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赵志强耳边炸响,余波震得他神魂俱颤,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觉得……我怎么样?
这五个字,像五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毫无防备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感。大脑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反应机制全部宕机。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嗡嗡作响,却无法处理这简单到极致的问句。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陈美玲。
路灯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脸上,将她平日里那份清冷和干练柔和了许多。她的脸颊泛着明显的、诱人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如同上好的胭脂,在乳白色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动人。那双平日里冷静睿智的眼眸,此刻却像受惊的小鹿,闪烁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眼神,这神情,与他记忆中王雨婷那种居高临下、充满算计和挑剔的目光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某种孤注一掷勇气的试探,真实得让他心慌意乱。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脸颊发烫,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更深、更刺骨的寒意——源自骨子里的自卑。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是谁?一个刚从失败婚姻里爬出来的、净身出户的男人。一个住在出租屋里、每天为生计奔波、还要拖着病弱母亲的男人。一个除了还算努力和一点工作经验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男人。
而她是陈美玲。年轻、美丽、独立、富有,是一家公司的掌舵人,是他在泥潭中最绝望时伸出援手的光。她聪明能干,处事果断,拥有他难以企及的家世和眼界。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他穷尽一生可能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此刻的询问,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或许是出于对他能力的欣赏而产生的某种错觉,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敢去深想的某种可能。但无论是什么,他都觉得,自己不配给出任何回应,不配玷污这份他视若珍宝的……善意,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任何轻率的回答,无论是过于官方的敷衍,还是流露出丝毫他隐藏在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可能会让她觉得被冒犯,可能会让刚刚建立的、来之不易的信任和工作关系毁于一旦,可能会让他连站在她身边默默工作的资格都失去。
巨大的差距感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底那丝因今晚温馨氛围而悄然萌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浇灭。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产生任何非分之想。
于是,在极度的震惊、慌乱和自卑的交织下,他选择了最安全,也最伤人的方式——沉默。
他就像一尊突然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挣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两人之间砌起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高墙。
他的沉默,他的迟迟没有回应,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凌迟着陈美玲刚刚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
她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错愕和为难,看着他眼神里的挣扎和躲避,那颗原本因期待而高悬的心,瞬间从云端跌落,摔得粉碎。
完了。
他果然觉得为难了。
他果然……对她没有任何超出工作之外的想法。
刚才那句问话,在他听来,一定是极其可笑和不合时宜的吧?一定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吧?
强烈的尴尬和羞窘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苍白。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出了巨大洋相的小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他眼中那明显的为难。必须立刻结束这一切!必须挽回最后一点可怜的颜面!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根本不敢再与他对视。声音因为极度的难堪和急促而变得尖细、颤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啊!那个……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证明这真的只是个玩笑。
“就是随口一问……嗯,对,开玩笑的!你、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再见!”
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语速飞快地说完这段话,根本不给赵志强任何反应和开口的机会。话音刚落,便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单元门,“砰”的一声推开,身影瞬间被楼道内的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串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楼梯拐角。
徒留赵志强一个人,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被遗弃的木偶。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他怔怔地望着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单元门,仿佛还能看到她仓皇逃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她那句仓促的、欲盖弥彰的“开玩笑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却还是一个音都没能发出来。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懊悔、失落和深深无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他刚才的沉默,一定深深地伤害了她。
可是,除了沉默,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还能怎么做?
配不上的答案,不如不给。
只是,心口那难以言喻的闷痛,却清晰地提醒着他,有些东西,一旦萌芽,即便被强行压下,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夜色渐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