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额头冒汗,忙弓着身子解释:“殿下您是不知道,沈侍郎生得高大,肩宽背阔的,在车里转个身都难。老奴这把老骨头瘦得像根柴禾,挤一挤倒不妨事……”
“行了。”
太子摆摆手,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炉上的花纹,“他没事就好。”顿了顿,他忽然坐起身,目光透过挡风板的缝隙望向外面漫天风雪,“等出了这山,传我令,往后每日卯时起,随将士们一同操练。”
老太监一愣:“殿下,您这金贵身子……”
“金贵?”
太子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不服输的弧度,“难道那些戍边的将士就不是爹娘生的?本殿总不能一直被人护着,连这点风雪都受不住,岂不让人笑话?”
老太监见状,连忙顺坡下驴,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殿下说的是!您这般英武,将来定能镇住那些兵痞子,谁还敢小瞧了去?”
太子没再接话,只是将暖炉往怀里又揣了揣,目光落在车窗外纷飞的雪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军终于踏出长白山的环抱,一路向西北行进。
先前漫天卷地的大雪渐渐收了势,风里的寒意竟悄悄褪了几分,连日光都多了些许暖意。
太子掀开车帘看了眼外头,伸手解下身上厚重的狐裘袄子,露出里头利落的短打,沉声道:“备些干粮,本殿随将士们徒步走一段。”
这边厢,沈小宝正被兰云半抱半扶着往马背上送,只觉脸颊发烫。
自雪崩那日被这位将军揣在怀里护着,这几日竟是走哪儿抱哪儿,连下马车都要被稳稳托住腰,惹得周遭士兵频频偷瞄,看得他后颈都冒了汗。
“将军大人,”沈小宝挣了挣胳膊,声音里带着点急,“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这般抱上抱下像什么样子?”
他本是文官出身,跟着大军出征已是惹人议论,如今被护得这般严实,岂不是坐实了“累赘”的名头?
“我好歹是个副将,总被你这么护着,岂不是让人越发看轻了去?快放我下来。”
兰云低头看他,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碰过他衣襟的暖意,眉头微蹙:“你的大腿根被那不知轻重的小子压出了血痕,昨日才消了些红肿,这几日断不能多走路。”
“太子那是为了护我才失了分寸,”沈小宝脸颊微红,又强撑着摆出强硬姿态,“再说我也是舞过刀弄过枪的,哪有那么娇气?”
“可我在意。”兰云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像落在雪地里的石子,闷得人心头发颤,“你的腿上,不该有他留下的痕迹。”
沈小宝被这话堵得一怔,随即又气又笑:“你这脑回路真是……这腿长在我身上,疼不疼我自己知道,要你瞎心疼什么?快放我下来!我也要跟着大军走,好好磨练磨练,将来才能上战场杀敌!”
“别乱动。”
兰云突然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扫过沈小宝的耳廓,不等他反应过来,竟一把将他左腿捞起,对着大腿内侧那片嫩肉轻轻咬了下去。
“嘶——”
沈小宝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来,抬手就想去推他,“你是属狗的吗?说不过就咬人?还专挑这种地方咬!不知道这里的肉最嫩,最不容易愈合吗?”
兰云直起身,嘴角似乎还沾着点他衣料上的绒毛,眼底竟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原来你知道。”
他轻轻拍了拍沈小宝的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现在好了,两条腿都伤了,你总该安安静静让我抱着了吧?”
“你……你真是个奇葩!”
沈小宝又气又急,趁着兰云松手的瞬间,猛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谁知落地时牵扯到伤口,疼得他踉跄了几步,只能弯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只想离这个怪人远些。
可还没走出两步,后领就被人攥住,下一秒整个人被拦腰抱起,重重压在了马背上。
兰云的手掌落在他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带着惩戒的意味。
“都说了让你好生休息,跑什么?”
兰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不容抗拒的强势,“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乖乖坐好,过了这段山路,到了营地就给你抹药。”
“呵,打一巴掌给个枣?”沈小宝趴在马背上,又羞又气,闷声道,“居然敢打小爷的屁股,等我下去了定要……”
“定要做什么?”兰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想打回来?”
他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私密的情话,“我在营帐里等着,随时恭候沈副将大人光临。”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劲?
沈小宝脸颊“腾”地红了,暗自啐了一口,啧,这雪山定是有毒,不然怎么把一向一本正经的兰大将军给震得犯了脑震荡?
心里虽吐槽着,却也歇了再跳下去的心思。
他被兰云稳稳抱进怀里,后背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先前的气闷竟悄悄散了些。
沈小宝别扭地往旁边挪了挪,终究还是乖乖坐好,任由兰云策马跟上大军的队伍。
帐外雪粒子簌簌打在毡布上,裹着凛冽的寒风呜呜作响,将天地间的银白衬得愈发肃杀。
沈小宝拢了拢身上半旧的锦袍,望着帐顶盘旋而上的烟圈,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矮几,口中念念有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尾音拖得老长,带着被圈在方寸之地的颓唐,连带着窗外的雪都像是压在心头的棉絮,闷得人发慌。
“狗大的年纪就敢自诩‘老夫’,这是在怨我把你锁在帐里,没让你出去踩雪?”
棉布帘子被人“哗啦”一声掀开,裹挟着一身寒气的兰将军掀帘而入,手上端着的白瓷碗冒着氤氲热气,鸽汤的醇厚香气瞬间驱散了帐内的沉闷。
他眼尾微挑,瞧着沈小宝那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抹惯有的戏谑,语气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沈小宝抬眼瞪他,手里的空碗被轻轻一放:“这是爱国将领辛弃疾的词,我这是在隐喻。”
“哦?那这诗人也挺憋屈,那隐喻的,不还是埋怨我?”
南将军将汤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瓷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铁马冰河入不了你的梦了,因为它真真切切地来了。喝完这碗汤,跟我去主帅营,商议冰上作战的章程。”
“内蒙的河都冻实了?”沈小宝吸了吸鼻子,眼神在汤碗里转了圈,“这得多冷啊……话说回来,这鸽子是哪来的?兵荒马乱的,能端上桌的,莫不是敌营飞过来的?”
“小脑袋瓜转得倒快。”南将军在他身边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碗沿,“我那‘好弟弟’,正暗地里派了个女子来,想引诱我这不中用的皇质子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沈小宝舀了勺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这是想给你下蛊啊。”
“前半句错了,后半句倒有些道理。”
兰将军轻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玩味,“这女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她若投诚,我自然不会杀她。但要说想用蛊毒算计我,就未免太离谱了。”
“这汤是真鲜,够野。”
沈小宝咂咂嘴,抬眼瞅他,“将军好福气,有美人送上门,可不是挺好?至于蛊虫,也不难解。记得去年二姐送过一本游贤道人写的《符咒录》,里面提过破除蛊毒的法子,将军若是需要,大可本末倒置反制回去。不过这法子没试过,将军愿不愿意做回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