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萤”号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里克的手依然悬在武器控制面板上方，指尖微微发白。瑞恩则紧盯着传感器屏幕，试图从那艘粗犷拼凑的飞船上读取更多信息，但除了强烈的能量辐射和杂乱的结构信号，几乎一无所获。守墓人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滚动，分析着对方飞船的构成和刚才那道金红色光束的能量特征。
“规则结构分析……驳杂。包含至少十七种不同文明的科技残留，融合方式……粗暴但有效。能量特征……偏向物理层面的高爆和灼烧，对‘寂灭’衍生体的规则结构有额外破坏效果。初步判断，非‘寂灭’阵营。”守墓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给出的信息却让里克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那些怪物一伙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在法外之地，幸存者之间为了资源互相残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星萤”号现在状态极差，简直就是一块摆在饿狼面前的肥肉。
“咳咳……能听见吗？古董船？我们是‘铁砧’号的，‘疤脸’霍克船长！”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看样子你们是刚‘醒’过来的？从哪个坟里爬出来的？”
里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通用通讯频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力：“这里是‘星萤’号。感谢援手，霍克船长。我们确实……刚脱离休眠。”
他刻意模糊了信息，既承认了对方的猜测，又没透露具体来历。
“哈！我就知道！”通讯那头传来霍克船长的大嗓门，还夹杂着拍打金属的哐当声，“看你们这漂亮的外壳和半死不活的样子，准是哪个失落文明的倒霉蛋！能量见底了吧？护盾都快碎成渣了！能在‘坟场’里活过第一波追杀，算你们运气好，也够硬气！”
对方显然经验老到，一眼就看穿了“星萤”号的窘境。
“我们的状态确实不理想。”里克承认道，“霍克船长，请问你们这是……”
“我们是拾荒的！在这片该死的废墟里刨食吃！”霍克船长毫不避讳，“碰巧在附近搜刮，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怎么样，做个交易？我们提供能源和基础维修，帮你们暂时稳住这艘漂亮的古董船。作为回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我们需要信息。关于这片区域，特别是关于‘那个’的信息。”他没有明说“那个”是什么，但里克和瑞恩都心知肚明，指的是“寂灭”及其爪牙。
里克快速权衡着。对方提出交易，这比直接动手抢劫要好得多。信息换生存，在这片废墟中是基本的法则。但他们掌握的信息，尤其是关于观星塔、关于瑞恩的身份、关于守墓人的存在，是绝不能泄露的。
“我们可以提供我们所知的、关于这片区域威胁的情报。”里克谨慎地回应，“但作为交换，我们需要足够的能源到达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并进行必要的维修。”
“安全的区域？哈哈！”霍克船长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老弟，在这‘永恒坟场’里，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不过，我知道几个临时落脚点，比在外面当活靶子强。成交！现在，开放你们的低权限对接通道，我派个小艇过去接你们……呃，接能主事的人过来谈谈细节。放心，我们‘铁砧’号虽然破，但信誉在拾荒者里还算不错！”
派人过来？里克眉头微皱。这有风险，但也是建立信任的必要步骤。让对方进入毫无防备的“星萤”号是不可能的，但过去谈判……
“我去。”瑞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他看向里克，眼神清澈，“船长，我需要学习如何与……外面的人打交道。而且，我的‘印记’或许能感知到更多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里的银光已经隐去，但皮肤下似乎仍有微光流动。
里克看着瑞恩，这个刚刚经历了文明覆灭、肩负着未知使命的年轻人，此刻却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勇气和担当。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守墓人会全程监控你的生命体征和周围环境。有任何不对，我会立刻接应你。我留在船上，确保‘星萤’号的安全。”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瑞恩作为白塔文明的继承者，拥有特殊能力，由他去接触外界，既能展现诚意，也是必要的历练。而里克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士和船长，坐镇大本营，能应对突发情况。
“明白。”瑞恩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守墓人的指引，走向舰船中部的紧急对接舱。
片刻后，一艘看起来比“铁砧”号更加破烂、像是用几个不同型号的逃生舱焊接而成的小型交通艇，晃晃悠悠地从“铁砧”号腹部飞出，靠近了“星萤”号开启的对接通道。交通艇表面布满了烧灼和撞击的痕迹，仿佛随时会散架。
对接完成，气密门打开。一个穿着拼接式防护服、身材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摘掉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斜跨过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左眼似乎是一只廉价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这就是“疤脸”霍克船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了一眼“星萤”号简洁而充满科技感的内部通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但很快就被市侩的精明所取代。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破烂防护服的船员，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眼神警惕。
瑞恩已经等在通道口，他穿着白塔文明的制式便服，虽然有些陈旧，但依然整洁得体，与他年轻却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他额头的印记虽然隐去，但那份属于高等文明继承者的独特气场，还是让霍克船长微微眯起了眼睛。
“哦？是个小子？”霍克船长有些意外，但很快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有意思。我是霍克。你就是这艘船的话事人？”
“我是瑞恩。‘星萤’号的……临时指挥官。”瑞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身份与完全陌生的外界人交流，“感谢您之前的援助，霍克船长。”
“临时指挥官？哈！”霍克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拍了拍瑞恩的肩膀，力道不小，“行吧，小子，有胆色！那我们谈谈生意？”
他示意手下留在通道口，自己跟着瑞恩走向一间临时整理出来的小会议室（原本可能是一个设备间）。里克的声音通过瑞恩耳内的微型通讯器响起，指导着他如何与对方周旋。
会议室内，只有简单的桌椅。霍克大大咧咧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灌了一口，浓烈的劣质酒精气味弥漫开来。
“废话不多说，瑞恩‘指挥官’。”霍克用义眼盯着瑞恩，“你们需要能源和维修，我们需要信息。首先，你们从哪个方向来的？来之前，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大片的暗红色‘潮汐’，或者某种……特别活跃的‘古代构造体’？”
瑞恩心中一动，对方果然在打听“寂灭”的动向。他按照里克的指示，半真半假地回答：“我们从第七扇区边缘来的，我们的……休眠地被一种暗红色的能量体袭击了，我们勉强逃出来。您说的‘潮汐’和‘构造体’，我们遭遇过，但了解不多，只知道它们非常危险。”
“第七扇区边缘？”霍克摸了摸下巴上的疤痕，义眼红光闪烁，似乎在检索记忆中的星图，“那边……好像是有些古老的遗迹。啧，看来‘它们’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他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霍克船长，您对‘它们’很了解？”瑞恩趁机问道。
“了解？谈不上。”霍克哼了一声，“在这鬼地方混饭吃，不了解点保命的东西，早就变成宇宙尘埃了。那些鬼东西，我们叫它们‘蚀虫’，专门啃食文明残骸，污染规则。最近几年，它们越来越活跃了，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瑞恩和监听中的里克心中都是一凛。是在找观星塔？还是找像瑞恩这样的“钥匙”？
“好了，该你们表示诚意了。”霍克敲了敲桌子，“我们需要知道你们过来的路线上的详细规则环境变化，特别是空间褶皱和规则脆弱点的位置。这对我们规划安全航线至关重要。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先给你们补充最低限度的能源，让你们能动起来，然后带你们去我们的临时据点‘破碎酒杯’，那里有基础的维修设施和相对稳定的规则锚点。”
瑞恩看了一眼里克通过隐形眼镜投射过来的指示，点了点头：“可以。守墓人……呃，我们的导航系统会整理一份加密的环境数据包给你们。但能源补充必须现在进行。”
“爽快！”霍克咧嘴笑了，露出满意的神色，“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手下把移动能源单元接过来。不过小子，提醒你一句，‘破碎酒杯’可不是什么安乐窝，那里鱼龙混杂，管好你们的东西，也管好你自己。”
交易初步达成。霍克的手下开始操作粗笨的设备，将“铁砧”号上宝贵的能源通过临时管道输入“星萤”号几乎枯竭的能量核心。感受着舰船内部灯光逐渐恢复稳定，低沉的引擎嗡鸣声再次响起，瑞恩和里克都稍稍安心。
随后，“铁砧”号在前方引路，两艘画风截然不同的飞船，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巨大的文明残骸之间，向着霍克口中的“破碎酒杯”驶去。
航程中，瑞恩站在观景窗前，望着外面光怪陆离的景象。巨大的星舰残骸如同山脉般绵延，奇异的建筑碎片凝固在诡异的姿态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明显是人工造物、但却在自主移动的“东西”，那是规则扭曲下的怪异现象，或者是……其他拾荒者的飞船。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残酷、混乱、弱肉强食，但又充满了畸形的活力。与白塔文明记载中秩序井然的星河联盟截然不同。这就是大崩溃之后宇宙的真实面貌吗？
经过数个小时的航行，前方出现了一片由无数巨大金属板块拼接而成的、宛如畸形小行星的庞大结构。它静静地悬浮在相对稳定的规则空腔中，表面布满了各种大小的洞口和停泊平台，无数灯光如同繁星般闪烁，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简陋的广告全息投影。一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飞船在它周围进进出出，如同围绕蜂巢的工蜂。
这就是“破碎酒杯”——法外之徒、幸存者和拾荒者在永恒坟场中的一个避难所和交易点。
“星萤”号这艘明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古董”飞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不少注意。一些停泊平台上的身影投来审视、好奇，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跟紧我们，降落在c-17平台。”霍克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降落后，最好留人看船。这里的小偷比蚀虫还多。”
里克驾驶着“星萤”号，跟随“铁砧”号，缓缓驶向那个标注着c-17的、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平台。飞船平稳降落，起落架接触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汗水、劣质食物和某种化学制剂味道的浑浊空气涌了进来。瑞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身旁全副武装、眼神锐利的里克，又感受了一下耳内通讯器连接着的、守墓人那无声的守护，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踏上了“破碎酒杯”那粗糙冰冷的金属甲板。
一个全新的、危险而真实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