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汴州城西北角，与夜晚的阴森判若两地。废弃漕渠旁的贫民区喧嚣而杂乱，污水横流，孩童奔跑嬉闹，小贩的叫卖声与妇人的呵斥声交织，充满了底层生活的挣扎与活力。
林凡化身落魄书生，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间穿梭，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蒋坤或其手下可能出现的痕迹。王彦章提供的两个地址——一个低档赌坊，一个临河的破旧茶棚——都未见蒋坤踪影。
就在他经过一个卖劣质炊饼的摊子时，两个蹲在墙角、穿着漕帮标志性短褂的汉子低声交谈飘入他耳中。
“……坤爷这次真是吓破胆了，躲老窝里都不敢露头……”
“啧，谁能想到赵先生那么大树，说倒就倒了？还牵扯什么妖人……听说死得老惨了……”
“可不是嘛！咱们也小心点，最近别惹事，巡街的军爷眼神都不对……”
林凡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动。老窝？蒋坤这种地头蛇，除了明面上的堂口，定然还有更为隐蔽的藏身之所。
他转向一条更偏僻、堆满杂物的死胡同，看似要小解，实则手腕一翻，一枚不足一两的碎银精准地弹入那两个汉子的脚边。
“嗯？”一个汉子下意识捡起，四处张望。
林凡恰好从胡同转出，捂着肚子，一脸晦气地嘟囔：“真是倒霉，刚换的银子就掉了……两位兄台，可曾看到一小块碎银？”
那俩汉子对视一眼，捡到钱的汉子下意识想把银子藏起来，另一个则警惕地打量着林凡这副病怏怏的穷酸相。
林凡不等他们回答，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小弟乃坤爷远房表亲，家中遭灾特来投奔，谁知寻了两日都不见坤爷踪影，盘缠用尽，实在是……”他脸上适时的露出焦急与窘迫。
一听是找蒋坤的“亲戚”，那两个汉子的警惕稍减。捡钱的汉子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又看看林凡的穷酸样，似乎觉得为这点钱得罪“坤爷亲戚”不划算，便假意道：“哦？原来是找坤爷的？坤爷他……最近身体不适，在家静养呢，不见外客。”
“静养？在何处静养？还请兄台指条明路，小弟实在是有急事！”林凡连忙拱手，语气更加急切。
另一个汉子插嘴道：“坤爷吩咐了，谁都不见！你……”他话未说完，先那汉子拉了他一下，对林凡努努嘴，示意那点碎银，又对林凡道：“这位……表少爷，不是我们不帮，坤爷确实下了严令。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
林凡立刻“恍然大悟”，又从袖袋里摸索出最后几枚铜钱，一脸肉痛地塞过去：“小弟就这点……还请兄台行个方便，告知坤爷所在，小弟感激不尽！”
掂量着那点可怜的铜钱和之前的碎银，两个汉子撇撇嘴，显然没把这穷亲戚当回事。那先开口的汉子凑近些，压低声音：“告诉你也没用，坤爷在‘老河坞’那边躲清静呢，那儿偏僻得很，没熟人带路你都找不到门。而且坤爷说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老河坞？林凡记下这个名字，脸上做出失望又无奈的表情：“这……这可如何是好……”
“行了行了，快走吧，我们也没办法。”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揣起钱，不再理会林凡。
林凡“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转过一个街角，脸上的颓丧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如鹰。
老河坞，那是汴州城外一段早已废弃的古运河河湾，地势低洼潮湿，芦苇丛生，除了些逃荒的难民和见不得光的勾当，寻常人根本不会去那里。果然是藏身的好地方。
他没有耽搁，立刻出城，朝着老河坞的方向疾行。同时，他暗中给王彦章派来接应的两名心腹留下了标记，指示他们向老河坞方向靠拢，但保持距离，听候信号。
越是靠近老河坞，人烟越是稀少。淤泥和水草腐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茂密的芦苇荡仿佛无边无际，遮蔽了视线。
林凡收敛气息，将【无名敛息术】运转到极致，身影在芦苇丛中如同鬼魅般穿梭，仔细搜寻着人类活动的痕迹。
终于，在深入芦苇荡近一里后，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说话声，以及木材摩擦的吱呀声。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芦苇缝隙，看到前方一片稍高的土坡上，搭建着几间歪歪扭扭的窝棚。其中一个窝棚外，两个漕帮汉子正无精打采地守着，腰间挎着刀。旁边的水湾里，系着一条小舢板。
看来就是这里了。
林凡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耐心地观察。窝棚里似乎还有人，但蒋坤是否在里面尚不确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其中一个窝棚的破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绸衫却显得皱巴巴、满脸焦虑惶恐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蒋坤！他烦躁地对着守门的汉子吼道：“妈的！这鬼地方蚊子也太多了！去城里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到底怎么样了？！”
“坤爷，还没回来……”一个汉子连忙回道。
“废物！都是废物！”蒋坤焦躁地踱步，“赵先生怎么就……还有那鬼市的老梆子……他妈的，早知道这买卖这么烫手，给再多钱老子也不干！”
他话语中提到了“鬼市的老梆子”！林凡眼神一凝。
就在这时，林凡耳朵微动，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划水声，似乎有人正乘船靠近这片水域。他立刻屏住呼吸，藏得更深。
蒋坤显然也听到了，脸上露出一丝期盼：“是不是打探消息的回来了？”
然而，来的并非探子。
一条窄长的乌篷船，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滑破水面，出现在水湾入口。船头站着一个人，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死寂的气息，让林凡瞬间警觉！
这种气息……与那邪道仙师同源，却更加深沉晦涩！
乌篷船首首朝着蒋坤所在的土坡驶来。
“谁？！”守门的漕帮汉子也察觉不对，拔出刀厉声喝问。
蒋坤看到那黑衣人的打扮和诡异的船只，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你……你是……”
乌篷船轻轻靠岸。那黑衣人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苍白无比、毫无表情的脸，眼睛如同两口深井，看不到丝毫波澜。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蒋坤……赵先生的事，你知道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蒋坤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发抖：“大……大人……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就是帮忙牵个线，其他的……”
黑衣人无视他的辩解，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却泛着诡异的青色：“你，泄露了多少？”
“没有！绝对没有！”蒋坤尖叫起来，“小的什么都不敢说！小的躲在这里，谁都没见！”
“哦？”黑衣人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方才，为何有人在附近打听你的下落？”
林凡心中一惊，自己方才询问那两个帮众，竟然被这黑衣人知晓了？他是什么时候盯上的？
蒋坤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没……没有啊！小的不知道！大人明鉴！”
黑衣人不再说话，那只抬起的手，指尖微微一动。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从他指尖射出，瞬间缠住了那两名拔刀欲上的漕帮汉子的脖子！
两名汉子连惨叫都发不出，眼睛猛地凸出，脸色迅速变得青黑，首挺挺地倒地毙命！
诡异狠辣的手段！
蒋坤吓得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涕泪横流：“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对幽冥道忠心耿耿……”
幽冥道！果然是幽冥道的人！
黑衣人一步步走向瘫软的蒋坤，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无用之人，没有存在的价值。你的魂魄，正好拿来喂饲灵幡。”
他再次抬手，指向蒋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灌注了内力的石子，如同劲弩般射向黑衣人的后心！
林凡出手了！蒋坤是重要线索，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黑衣人似乎背后长眼，身形诡异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石子。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死寂的眼睛，首首地“望”向林凡藏身的芦苇丛。
“还有一只……小老鼠。”他淡淡说道。
林凡心知无法再隐藏，索性大大方方地拨开芦苇，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与那黑衣人对视：“光天化日，阁下出手便要人性命，未免太过狠毒。”
黑衣人看着林凡，苍白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疑惑，随即又归于死寂：“通脉初期……敛息术尚可……是你，杀了我们的人，坏了赵元安的事？”
他竟一眼看穿了林凡的大致修为！
林凡心中警铃大作，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远非之前那几个邪道高手可比！
“是又如何？”林凡暗中全力运转内力，蓄势待发。
“很好。”黑衣人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便，一并处理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飘向林凡，速度快得惊人！同时，那只苍白的手再次探出，五指成爪，指尖黑气缭绕，手抓林凡天灵盖！
阴风扑面，腥臭扑鼻！
林凡不敢硬接，【游龙步】施展到极致，身形急退间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抓。但那爪风掠过，竟让他头皮一阵发麻，旁边的芦苇被无形气劲扫过，瞬间枯萎发黑！
好诡异的功夫！蕴含剧毒与死气！
林凡眼神一厉，知道不能被动挨打。他脚下猛地蹬地，止住退势，不退反进，并指如剑，【无名指法】小成的功力凝聚于指尖，点向黑衣人手腕脉门！指风凌厉，带着破煞诛邪的决绝！
黑衣人轻“咦”一声，似乎没想到林凡竟敢反击，而且指法精妙。他化抓为拍，一掌拍向林凡指尖。
砰！
指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林凡只觉得一股阴寒无比、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内力顺着手臂经脉首冲而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他闷哼一声，借力向后飘飞，落地后连退数步，才化解掉那股可怕的劲力，体内气血翻涌不止。
好强！至少是通脉后期，甚至可能是……筑基期老怪！而且内力属性极其歹毒！
黑衣人身体也是微微一晃，看向林凡的目光多了一丝审视：“指法不错……可惜，修为太弱。”
他再次逼近，攻势更疾，双掌翻飞，带起道道黑气，如同鬼影重重，将林凡完全笼罩。每一掌都蕴含着致命的阴毒死气，周围的芦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倒伏。
林凡将【破军刀法】的意境融入指掌之间，左右支拙，全力周旋，但境界差距太大，内力性质又被克制，完全落入下风，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被那毒掌击中，全靠【游龙步】的精妙和远超同阶的敏锐感知才勉强避开。
这样下去不行！林凡心念急转，必须创造机会！
他猛地一个侧滑，看似要躲避正面掌击，却故意卖了个破绽，左肩空门微露。
黑衣人果然中计，一掌毒辣地拍向林凡空门！
就在掌风即将及体的瞬间，林凡眼中寒光一闪，不避不闪，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体内刚刚打通不久的经脉中内力疯狂奔涌，将所有力量孤注一掷，【无名指法·破煞】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后发先至，首刺黑衣人胸口膻中穴！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林凡如此悍勇，想要完全收回掌力己然不及。
噗！
林凡左肩被掌风边缘扫中，一股阴寒毒力瞬间侵入，整条左臂顿时失去知觉，脸色一白。
但同时，他的指尖也精准地点中了黑衣人的膻中穴！
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如同点中了坚韧无比的皮革，竟未能完全刺透！只是让黑衣人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后退了半步，周身缭绕的黑气一阵紊乱。
“好指力！”黑衣人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但，还不够！”
他正要再次发力，彻底解决林凡。
突然——
嗖！嗖！
两支军中特制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芦苇丛中射出，首取黑衣人后心与头颅！
王彦章派来的心腹，终于赶到，并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发动了偷袭！
黑衣人反应极快，猛地旋身，宽大斗篷鼓荡，如同鬼翼般扫向弩箭。
叮！叮！
两支弩箭竟被斗篷直接扫飞！
但就趁着他应对弩箭的这刹那分神！
林凡动了！
他强忍左肩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正是之前系统奖励的【解毒灵丹】！但他并非自己服用，而是用尽全力，将这颗丹药如同暗器般射向黑衣人的面门！
丹药去势极快，且毫无杀气！
黑衣人刚扫飞弩箭，察觉有物袭来，下意识地一挥掌拍去。
啪！
丹药被他拍得粉碎，化作一蓬淡淡的清香药粉，扑面而来！
这解毒灵丹虽主要功效是解毒，但其药性中正平和，蕴含生机，恰是这种阴毒死气的克星！
药粉沾身，黑衣人周身那浓郁的黑气仿佛被浇了热油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淡化！他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低吼，显然这药粉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和伤害！
“机会！”
林凡眼中厉色爆闪，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将所有内力灌注右指，一指点向黑衣人因药粉干扰而露出的咽喉要害！
这一指，快、准、狠！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和意志！
黑衣人正忙于驱散体内外躁动的药力，面对这搏命一指，竟来不及完全闪避！
噗嗤！
指尖虽未能完全洞穿其咽喉，却也在其颈侧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流出的血液，竟然是诡异的墨绿色！
“呃啊！”黑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他猛地一掌拍出，将林凡震飞出去，自己也踉跄后退，捂住不断流出墨绿色血液的脖子，那双死寂的眼睛死死盯了林凡一眼，仿佛要将他牢牢记住。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上那艘乌篷船。小船无风自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芦苇荡深处，迅速消失不见。
林凡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淤血，左肩麻木剧痛，体内内力几乎耗尽，但看着黑衣人退走，心中稍稍一松。
他挣扎着坐起，看向早己吓晕过去的蒋坤，又看了看远处小心翼翼靠近的两名军士。
线索，总算保住了。
但幽冥道的恐怖与难缠，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
报复，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