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一把火
诊断清楚了病症,开好了方子,接下来就是抓药、熬药,把这第一剂药灌进安远镇这具病入膏肓的身体里。
陈小乐深知,这供销社能不能立起来,关键不在于名头有多响,而在于它能不能立刻给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军户们,带来一点实实在在的甜头。他得让那些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叫做的火星子。
他没急着大张旗鼓,而是先让赵顺带着两个识字的护卫,就在判官衙署门口最显眼的那面墙上,贴了张不大不小的告示。告示写得也直白,没什么文绉绉的词儿:
安远判官衙署告示:为方便军民,现设安远军民社,收售各色土产杂物,价格公道。另,现需人手修缮衙署东侧旧仓,管饭,每日另计工分,可凭工分在社内换购盐、布、粮等物。愿者速至衙署报名。
告示底下,还特意用炭笔画了个简单的图样,标明旧仓的位置。
这告示一出,可比之前那些空泛的宣告实在多了。
工分?管饭?还能换盐?几个识字的军户围着告示,嘀嘀咕咕,脸上是又惊又疑。
真的假的?别又是糊弄人的吧?
去看看又不少块肉……万一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抱着这种心态,第一天,只有七八个胆子大、或者实在是活不下去的军户,犹犹豫豫地来到衙署报名。带队的是张衙役,他也不多话,把人领到东侧那几间确实破得快要塌掉的旧仓前,分了工具,交代清楚要干的活儿——主要是清理垃圾,加固墙体,修补屋顶。
活儿不轻,但张衙役守在一旁,中午准时开饭,虽然是杂粮饼子配菜汤,但管饱!光是这一点,就让这几个军户眼睛有点发酸。下午收工的时候,赵顺拿着个本子,按照每人干的活儿多少,认真地记下了各自应得的,发给他们一个写着数字的小木牌。
这……这玩意儿真能换东西?一个黑瘦的汉子捏着木牌,不敢相信。
明日开张,你自己来看。赵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第二天,那破旧仓房的门口,真的摆开了两张长条桌。一张桌子上摆着几个敞开的麻袋,里面是雪白的青盐、深色的粗布、还有几把崭新的镰刀,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赵顺和一个临时找来的、识数会算账的老吏。
同时社门口还挂出工分牌价:
- 清理杂物十筐:1工分
- 夯土一方:2工分
- 修缮屋顶半日:3工分
兑换标准:
- 1工分:粗盐半升或粗布一尺
- 2工分:铁锅一口或镰刀一把
- 5工分:羊皮一张或药材一斤
昨天干了活拿到木牌的军户,将信将疑地走过来。
俺……俺想换点盐。黑瘦汉子递上木牌,声音有些发颤,
赵顺接过,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对老吏点点头,老吏便拿起一个小木斗,从那盐袋里舀出平平一斗雪白的青盐,倒进汉子带来的破瓦罐里。
那白色,在灰扑扑的环境里,刺得人眼睛发疼。
真……真给了?!旁边围观的人炸开了锅。
就这么一斗?够俺家吃一个月了!
他那木牌上多少工分?俺也要干!
根本不用再敲锣打鼓,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安远镇。第二天,跑来报名干活的军户一下子涌来了几十号人!衙署门口排起了长队。张衙役扯着大嗓门维持秩序,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比在京城当差带劲多了。
陈小乐站在衙署二楼的窗口,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他知道这点动静,肯定已经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果然,王朴府上,一个家奴连滚爬爬地跑进花厅:老爷!不好了!那姓陈的,真的搞起什么军民社,在招人干活发盐呢!好多穷军户都跑去给他卖命了!
王朴正在逗弄笼子里的画眉鸟,闻言手一抖,画眉惊得在笼子里乱撞,他脸色阴沉下来:发盐?他哪来的盐?
好像……好像是草原上来的……
草原?王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啊,勾结胡虏,私贩盐铁!这可是大罪!他沉吟片刻,对心腹管家吩咐道:去,找几个人,明天去那个什么军民社门口……说道说道。记住!别自己动手,找些生面孔,机灵点。
是,老爷!
第三天,安远军民社门口更加热闹了,不仅来换东西、报名干活的人多了,还多了几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盐可真白啊,别是掺了啥东西吧?吃坏了肚子找谁说理去?一个流里流气、穿着破旧号褂的汉子在人群里嚷嚷。
就是,谁知道这玩意儿干不干净?别是草原上弄来的毒盐!
这工分?谁知道你们记不记得清楚?别到时候赖账!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在人群里嗡嗡,刚刚聚拢起来的人心,又开始有些浮动,有人拿着木牌犹豫起来,有人换到了盐也赶紧揣进怀里,不敢多看。
张衙役眼睛一瞪就要上前拿人,被赵顺用眼神制止了,这些人滑溜得很,没直接动手,抓了反而落人口实。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放你娘的屁!
众人回头,只见熊猛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身子,大步走了过来。他虎目圆睁,指着那几个捣乱的人骂道:老子在边军混了十几年,草原上的青盐见多了!这成色,比官盐还好!你们这几个王八羔子,收了谁的黑心钱,在这里满嘴喷粪?是不是王朴那条老狗派你们来的?
熊猛在底层军户里显然有些威望,他这一嗓子,直接把那几个人镇住了,脸色发白,支支吾吾不敢接话。
熊……熊队正,您这话说的……
俺们也是为大家好……
为大家好?熊猛啐了一口,为大家好就去把王朴家里囤的、掺了沙子的官盐拿出来平价卖啊!在这里嚼舌根,算什么东西!滚!
那几个人被熊猛的气势所慑,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跑了。
熊猛转过身,对着众军户,举起自己刚刚用工分换来的一小包盐,大声道:乡亲们!俺熊猛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但俺知道,陈大人来了,给了咱们一个靠力气吃饭、不用受盘剥的地方!这盐,干净!这工分,实在!谁再敢来捣乱,先问问俺熊猛这双拳头答不答应!
熊队正说得对!
俺信陈大人!
干活换盐,天经地义!
熊猛这番举动,无形中给这新生的军民社加上了一道来自军中的威望保险。
看着重新踊跃起来的人群,赵顺脸上却不见轻松,他凑近陈小乐,声音压得极低,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大人,人心是稳住了…可咱们手里的盐,照这个速度换下去,怕是撑不了几天,阿娜尔送来的毕竟是‘贺礼’,量有限。若是断了顿,刚刚聚起来的人心,顷刻就得散掉…”
陈小乐的目光掠过窗外攒动的人头,投向北方那广袤而神秘的荒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放心,北边的朋友,既然送来了开张的贺礼,就不会看着咱们这么快就关门。他们比王朴那帮只会在窝里横的蠢货,要讲‘信用’得多。”
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半点为物资发愁的样子,对赵顺吩咐道:
“非但断不了,咱们还得把火烧旺些。去,把我们带来的那几口备用铁锅也拿出来,就在这社门口,设立个公用灶,每天熬上几大锅热汤,放点盐末,免费给来做工、来往的弟兄们驱驱寒。”
他要让这火,烧得更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