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猪王粗重的喘息,连同那股腥臭的咆哮,都随着它生命的终结而烟消云散。
死寂中,只剩下犬群疲惫的喘息,和韩老蔫、李大勇等人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嗬……嗬……”
黑煞松开了嘴,那身乌黑的皮毛被鲜血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分不清是它自己的还是猪王的。
它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阵委屈的哼唧,踉踉跄跄地走向陈放,把硕大的头颅埋进他的怀里。
陈放蹲下身,一把搂住黑煞的脖子,手掌能清晰地感觉到它胸腹之间剧烈的起伏。
磐石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它伤得不比黑煞轻,正面硬抗猪王的那一下,让它现在右前腿都不敢怎么落地。
幽灵和踏雪从猪王尸身上跳下,身上都挂了彩,却依旧警惕地站在外围,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追风则从猪王背上轻巧地跃下,青灰色的皮毛上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它冷静地看了一眼倒毙的猪王,又扫视了一圈伤痕累累的同伴。
最后才走到陈放身边,用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声。
“吼……嗷……”
那几头跟着猪王一起发起亡命冲锋的公猪,在短暂的呆滞后,彻底崩溃了。
它们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哀嚎,再也没有了半点冲锋时的悍勇,掉头就往山下的兽群里钻。
陈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疲惫,再次将手指放进嘴里。
一声短促而平缓的哨音响起。
追风耳朵一动,立刻转身,对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幽灵、踏雪和雷达发出一声低沉的命令。
四条伤势较轻的狗,没有片刻犹豫,再次化作四道影子,冲向了那几头溃散的野猪,以及山下那片依然拥挤不堪的兽群。
“咕咚。”
李大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地上那头比自家土炕还大的野猪王。
“俺的个老天爷……这玩意儿,是狗能干翻的?”
陈放没理会他的震惊。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黑煞胸前被血黏住的毛发,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是被猪王獠牙划开的。
好在偏了寸许,没有伤及内脏。
另一边的磐石,胸口的软组织大片红肿,那是硬抗撞击留下的内伤。
就在这时,山下,那片一直被压抑的喧嚣,突然变了。
“跑了!畜生都往北边跑了!”
“哈哈!它们都钻那条沟里去了!”
黑压压的兽潮,不再冲击村庄的防线,而是像决堤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道狭窄的冲沟。
山下防线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了。
短暂的寂静后,前进大队那片火光冲天的梯田前,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喔——!”
“得救了!咱们得救了!”
几百号村民,有的把手里的铜盆铁锅扔上了天,有的抱着身边的人又哭又笑,有的则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声音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压抑许久的恐惧,还有对未来保住口粮的无限庆幸。
王长贵那张黑成锅底的老脸,此刻也终于有了血色。
他一巴掌拍在身边的王二柱后背上,吼得嗓子都破了音:“哭个球!都给老子动起来!”
“去!把那几头被撞死在栅栏上的狍子、野猪,都给老子抬回来!”
“其他人,把火都给我看好了!别他娘的把地给点着了!”
老支书的吼声,让狂喜的村民们回过神来。
对啊!
还有肉!
几十个壮劳力嗷嗷叫着,冲向了那片狼藉的战场,七手八脚地开始往回拖拽那些在混乱中被踩死、撞死的野兽。
整个前进大队,都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
山腰上,陈放听着山下传来的欢呼,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他从怀里掏出贴身带着的小布包,里面是碾碎的草药粉末,掺了烧剩下的草木灰。
他小心地将这些药粉,一点点撒在黑煞和磐石的伤口上。
“嘶……”
黑煞疼得一哆嗦,但只是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非但没躲,反而把头更深地埋进了陈放怀里。
韩老蔫走到那头死透的猪王身边,用脚踢了踢那硬如铁甲的猪皮,又蹲下身看了看那断掉的颈骨,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陈小子,你这几条狗……真厉害!”
陈放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给黑煞和磐石处理一些细小的划伤。
夜色越来越深,山风也变得刺骨。
追风它们完成了任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陈放身边。
整个犬队,都累得瘫倒在地。
但它们没有一只离开陈放的身边,而是以他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
“走,回家了。”陈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天边早已泛起鱼肚白,刺骨的晨风吹过前进大队,却吹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疲惫。
昨夜的欢呼已然平息,劫后余生的狂喜,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村西头的梯田前,狼藉一片。
新挖的壕沟被野兽尸体和泥土填了一半,临时扎起的栅栏东倒西歪,好几处豁口大得能跑马。
几十个青壮年,昨晚还嗷嗷叫着拖拽猎物,此刻却像被抽了筋骨,三三两两瘫坐在田埂上,眼窝深陷。
王二柱拿着个铁瓢,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锅里剩下的热水,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昨晚的疯狂,像一场大梦。
梦醒了,摆在眼前的,是比兽潮更让人头疼的烂摊子。
李晓燕和王娟站在知青点院门口,遥遥望着那片破败的田地,脸上的喜色早就没了。
“这得修多久啊?”王娟的声音发虚。
李晓燕掰着手指头,脸色越来越白:“人累成这样,至少得耽误三五天。”
“这几百亩地要是错过了节气,秋天几百口人,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同样睡不着的知青,心里都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