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路与前程如何,“云记”后院的小厨房里仍是井然有序的忙碌,灶火温吞地舔着特制的蒸笼,空气中弥漫着奶香与米粮的清甜。云妮儿正凝神观察着一笼即将成功的“雪里春”,指尖在笼边感受着那细微的温度变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
泽兰带着叶儿和柳嫂子在另一头处理下一批供奉点心的原料,筛米的声音沙沙作响。前厅,雨妮儿清脆的算盘声与珊瑚低声核对账目的声音隐约传来。贺母近来身子爽利,正坐在院中井边,就着天光缝补一件贺安的旧衫,贺安则安静地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临帖,偶尔抬头看一眼姐姐的背影,日子仿佛能一直如此平静无波地过下去一般。
蹄声嘚嘚,由远及近,停在铺子门口,打破了这片宁静。来的不是往常收货的小太监,而是内务府管事刘公公,刘公公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了门,仍然喜怒不形于色。
“贺东家,准备接货吧。”他细语轻声一句,却无端让人心头一紧。
云妮儿连忙净手迎出,她心头莫名感到不安。今日刘公公不似往常一般,带来的小太监人数好像多了两个,目光在四周扫视,也不似寻常内侍般低眉顺眼,周身散发着冷厉之气。
验收几乎是逐盒、逐块地检查,不仅看外形、闻香气,甚至用银簪细细探查点心的内部。当检查到“金玉满堂酥”时,刘公公的动作顿住了,这批酥饼因造型复杂,比普通酥饼要大,酥皮和馅料要求也高,所以存放需格外小心,是云妮儿亲自带着泽兰做的,应绝无问题。
然而,刘公公拿起一块,指尖在酥饼底部某处不易察觉的接缝处轻轻一按,只听一声极细微、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他脸色骤然一变,他小心地将那块酥饼置于托盘之上,取过旁边小太监递上的银质小刀,沿着那细微的缝隙,缓缓剖开。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酥饼内部,那细腻的馅料之中,赫然嵌着一个东西——一个约莫寸许长、以粗糙劣质白布扎成的小人!小人形态扭曲,心口位置,深深扎入一根闪着幽光的细针!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小人身上以暗红色的模糊字迹,依稀可辨是生辰八字,而小人的腰间,竟缠绕着一缕刺目的明黄色丝线!
厌胜之术!诅咒的是皇家子嗣!
“砰!”刘公公猛地将托盘顿在柜台上,声音尖利刺破了死寂:“贺云妮!你好大的胆子!”
云妮儿脑子嗡的一声,这变故生的太过突然,她哪里来的及反应,失声道:“不!这不是民女做的!公公明鉴!这是栽赃!定是有人……”她话音未落,铺子前后门同时被撞开,数十名如狼似虎、身着刑部号服的官差涌了进来,刀剑出鞘的寒光映得人眼花。
“拿下!所有涉案人等,一个不许放过!”为首的刑部官员厉声喝道。
“姐!”
“东家!”
“妮儿!”
惊呼声、哭喊声瞬间炸开。泽兰下意识就要抄起手边的擀面杖,被两个官差死死按住。雨妮儿吓得尖叫,往珊瑚身后躲。叶儿和柳嫂子瘫软在地。贺母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被贺父哭着扶住。连在后院临帖的贺安也被闯入的官差粗暴地拎了起来。
“娘!安儿!”云妮儿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官差反剪双臂,冰冷的铁链瞬间套上了她的脖颈和手腕。“冤枉!我们是冤枉的!”她挣扎着,看向刘公公,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恳求,“刘公公!您知道民女的!……民女岂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有人陷害!”
刘公公面色铁青,他指着托盘里的巫蛊人偶,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怒:“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是咱家亲手从你做的酥饼夹层里起出来的!贺云妮,咱家也愿信你是清白的,可这……这让咱家如何信你?!有何冤屈,去刑部大堂分说吧!”他重重一甩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那背影,竟透着一丝无奈的决绝。
“带走!”
哭喊声、呵斥声、铁链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云妮儿被粗暴地推搡着出门,最后回望的一眼,是姐妹们惊恐无助的泪眼,是母亲昏厥的惨状,是弟弟贺安那双充满了恐惧与不解的清澈眼眸被官差的身影淹没。
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无边黑暗笼罩而下。铁证如山,百口莫辩,这精心布置的死局,她该如何挣脱?等待她和家人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