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姐妹俩睡得很踏实。没有王府清晨那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没有管事嬷嬷一声高过一声催促，只有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和透过窗户纸映进来的温暖的日光。
云妮儿醒来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侧头看见身边睡得四仰八叉、小脸微红的雨妮儿，身下的干稻草有些硌人，她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们是真的离开了王府。
她轻轻地起身，但还是惊醒了雨妮儿。小丫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懵懂地四下张望，等到看清这简陋却陌生的环境，嘴巴一瘪，带着刚醒的鼻音嘟囔：“阿姐……我、我还以为在府呢……”
“不怕，阿姐在呢。”云妮儿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沙，她利落地穿上那身半旧的青布衣裙，准备生火做早饭。
在潮湿的炉灶生火确是个难题，云妮儿将柴火塞进灶膛，霎时间浓烟滚滚，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差点出来，忙活了好一通，灶内那橘红色的火苗终究是颤巍巍地升腾起来。云妮儿看着那光，心中一定：能生出火，就能做饭，就能活下去。
早膳是稀薄的米粥，佐着昨日买回的一小碟酱菜。雨妮儿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小声说：“阿姐，粥……有点稀。”在王府里，丫鬟下人们吃的也比这个稠些。
“租了这房子剩下的银两本就不多了，咱们得计划着用，先凑合几天，等阿姐找到活计，咱们就能吃稠的，以后带你吃肉！”云妮儿将自己碗里略稠些的部分，拨到妹妹碗里。
雨妮儿抬头看看姐姐，吸溜了一下鼻子，小口小口地把粥喝完了，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碗筷，云妮儿将屋那张歪腿桌子擦干净，郑重地取出了那个用油纸包裹了好几层的——是贺娘子给她的菜谱。
云妮儿端坐在桌旁，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梅花汤饼”，“玲珑卷”，“雪霞羹”……一个个或雅致、或直白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玲珑卷”上，旁边有贺娘子的小注：“此物清爽可口，宜夏秋，食材易得，可作茶点或小食。”
“食材易得”、“清爽可口”几个字眼，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云妮儿心上。
“雨妮儿，”她合上菜谱，眼中有光，“阿姐带你上市集去看看，可好？看看别人都卖些什么吃的。”
雨妮儿听到吃的，眼睛都有了神采，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去街上看好吃的吗？好！”
锁好木门，云妮儿牵着妹妹，七拐八拐终于走进莲花街那条主街，一股混着烟火与水汽的、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往鼻腔里钻。然后是一声声拖着长音的叫卖吆喝声：“热乎乎的——羊肉馒头！”“香甜的——冰雪冷元子嘞——”
道旁两侧，食铺的布幌子挨挨挤挤，云妮儿姐妹俩这瞧一瞧那看一看：这边，一口大铁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乳白色的羊汤，香气霸道；那边，小小的蒸笼摞得比人还高，丝丝白汽袅袅升起，馒头、包子的麦香味扑鼻而来，馋得姐妹俩都不敢在摊位前多做停留。
她们在一个卖素馅炊饼的摊子前停下，云妮儿花一文钱买了一个，掰开一小半递给雨妮儿。雨妮儿咬了一口，凑到云妮儿耳边，用小气音说：“阿姐，没味儿，干巴巴的，没贺娘子做的好吃。”
云妮儿点点头，又走到一个卖凉拌菜的小贩前。雨妮儿吸了吸鼻子：“好香呀！是醋和辣子的味道。”
走了大半条街，云妮儿开始琢磨一个念头。
“阿姐，”雨妮儿摇了摇她的手，仰着头问，“我们是不是也要卖吃的？卖那个……什么卷？”她记得姐姐方才在家里对着菜谱比划的样子。
“嗯！”云妮儿点点头，蹲下身，看着妹妹的眼睛，“雨妮儿要不要和阿姐一起出来摆摊？”
雨妮儿想了想，用力点头：“好！跟阿姐一起！我还能帮阿姐收钱呢！”
决心已定，接下来便是采买。云妮儿仔细挑选，咬牙买了一口价钱适中、锅底平整的熟铁锅，又买了小半袋白面，以及葱、姜、芝麻等物。每买一样，铜钱一个个数出去，荷包眼见着瘪下去一层。
采购完毕，姐妹俩手里都提满了东西，顾不上歇息，云妮儿便开始尝试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干了添水，第一次独立操持，云妮儿有些紧张，但上手很快，面揉好面醒好，云妮儿开始尝试着擀皮，尝试了几次，便能擀出薄厚均匀，张张一般厚度的面皮，雨妮儿坐在旁边，双手托着腮看，时不时给姐姐递个东西、给姐姐擦汗。
薄饼在刷了薄油的锅底烙出淡淡的焦黄斑点，散发出浓郁面香，雨妮儿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凑到锅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哇！好香啊！”
云妮儿小心地将饼皮夹起，摊开，夹上些切好的蔬菜丝，又试着调了一小碗芝麻酱淋上，然后卷起，做成第一个完整的“玲珑卷”。
“雨妮儿，来，尝尝。”她将卷子递到妹妹面前。
雨妮儿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用力咀嚼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唔！好吃！阿姐，饼是软的，菜是脆的，酱……酱香香的！比刚才街上那个饼好吃多了！”
云妮儿自己也尝了一口，味道虽显生涩，远不及贺娘子的手艺，但终究是成了，她看着手里这小小的、尚显粗糙的“玲珑卷”，缓缓地露出微笑，有了一丝信心。
雨妮儿更是乐观，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阿姐，我们明天就去卖这个吧！肯定好多人买！我们能赚大钱！
云妮儿轻声应道：“好，明天……阿姐试试。”
如今，她们没有庇护，更没有了退路，定要试试找到一个活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