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送净尘出去是目前第一要事,坊正那句“等候查问”也几乎是告知云妮儿这摊子暂时是不能摆了。
净尘安静地坐在草垫上,眼里满是愧疚,他觉得是自己给云妮儿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站起身,走到云妮儿面前,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女施主,小僧……必须走了。”
云妮儿抬头,她怕净尘多想,本想着先想好计策再同他说,没想到净尘先她一步说出口了。她明白,就算没有净尘这一桩事,那起子小人也会逼自己到这般境地的,只是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如何还能护他周全?
“女施主已为小僧做得够多了。”净尘道,“师父常言,因缘聚散,皆有定数。小僧不能因一己之身,累及施主与小妹陷入绝境。伽蓝院……小僧必须自己去。”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只听得见窗外渐起的风声和山雨欲来的压抑。雨妮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跑过来紧紧抱住云妮儿的腿,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着净尘满是不舍。
云妮儿拍拍两个孩子,然后拿了一把小刀,紧紧绑在小腿外侧,用裙摆仔细盖好。
“好,我送你。”她看着净尘道,“但不是白天,是现在,我们趁夜走。”
净尘一怔:“不可!太危险了!”
“正因危险,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云妮儿说,“你对京城道路不熟,夜里宵禁,万一遇到巡夜兵丁就麻烦了,我知道一些小路,或许能避开耳目,送你到伽蓝院附近,看你安全进去,我便回来。”
她不敢去想这其中的风险,他们别无选择。她将剩下的几个青团和一点干粮用油纸包好,塞进净尘的怀里,又倒出仅剩的一小半米,用另一个布袋装好,也让他带上。“带着没坏处……”
夜色渐浓,乌云遮月,正是夜行的好时机。云妮儿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巷子里一片死寂,她让雨妮儿留在屋内,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绝不开门,又反复检查了门闩。她最不放心的是雨妮儿,但这一趟风险未知,她不能让妹妹也跟着自己冒这个险,只能再三叮嘱。
“走。”她低声道,轻轻拉开一道门缝,侧身闪了出去,净尘紧随其后。
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人衣袂翻飞。云妮儿凭着记忆,专挑那些最阴暗、最曲折的背街小巷穿行。她不敢点灯笼,只能借着偶尔从云缝里透出的微弱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净尘紧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脚步轻捷。在这漆黑的夜里,他那份超出年龄的沉静,反而成了云妮儿的一种支撑。
穿过大半个京城,躲过两拨巡夜的更夫,眼看伽蓝院高大的轮廓在望,云妮儿刚想松口气,前方巷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云妮儿心头一紧,立刻拉着净尘缩进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妈的,那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慈云庵附近都翻遍了也没影!”
“搜!继续搜!上面发了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在找净尘?!时隔几日,他们竟然还在搜寻,而且范围已经扩大到了京城!到底因何事值得这群人如此兴师动众去找一个小沙弥?
云妮儿和净尘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直到那伙人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另一条巷口,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但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
“女施主……”净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别说话,快走!”云妮儿拉起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向伽蓝院的侧门。
急促地叩响门环,许久,一个小沙弥睡眼惺忪地打开一条门缝。云妮儿立刻将净尘推上前,急促地低语:“小师傅,我们前来求见慧明禅师,有急事!”
小沙弥认出了净尘,脸色一变,不敢怠慢,立刻将两人让了进去,迅速关紧了门。
踏入寺门的那一刻,听着那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的“吱呀”声,云妮儿一直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很快,慧明禅师便被请了过来。他看到仓皇的净尘和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云妮儿,立刻明白了大半。他示意小沙弥带净尘下去安置,然后看向云妮儿,目光深邃:“贺施主,大恩不言谢。寺外……不太平?”
云妮儿点点头,简单说了方才的遭遇。
慧明禅师长眉微蹙,沉吟片刻,道:“施主请放心,既入伽蓝,净尘便安全了。倒是施主你……此番回去,恐怕……”
“我明白。”云妮儿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笑容,“能将他平安送到,晚辈便心安了。至于其他……晚辈自有分寸。”她不想再多做停留,也不想打听这其中缘由,她承受不起更多了。
慧明禅师看着她,心中了然便不再多言,只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保重。他日若有难处,伽蓝院山门,仍为施主敞开。”
云妮儿深深一福,头也不回转身快步走出了伽蓝院侧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去的路,她只身一人,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寒冷。但她心中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净尘安全了,她终于完成了这桩压在心头的重任。虽然和这个小沙弥相处不过几日,但这个孩子的安危一直让她时刻担忧。
如今,她可以没有任何牵绊去面对属于她自己的困境了。
从伽蓝院返回清水巷的路,云妮儿走得比去时更加谨慎,她轻轻地推开木门,屋内一片漆黑。雨妮儿竟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云妮儿心头一紧,连忙摸索着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只见雨妮儿蜷缩在床角,身上裹着被子,小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吓坏了。
“雨妮儿?”云妮儿快步上前,将她连人带被揽入怀中。
“阿姐……”雨妮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后怕,“你……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
云妮儿心中一疼,紧紧抱住妹妹。她知道自己今夜冒险送净尘离开,将年幼的妹妹独自留在家中,是何等的冒险与残忍。可当时,她别无选择。
“没事了,阿姐回来了,没事了……”她轻声安抚着,一遍遍抚摸着妹妹的脊背,直到那小小的身子渐渐停止颤抖。
这一夜,姐妹俩相拥而眠,谁都未曾真正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