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基地楼下的对话，像在九尾心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余波阵阵。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般刻意躲避钎城的每一次靠近，但那种无形的隔膜依旧存在，只是从坚冰变成了更粘稠、更磨人的胶质。
他依旧不会主动找钎城双排，吃饭时也尽量不坐他旁边，但在训练室里，当钎城自然地帮他调整歪掉的显示器，或者顺手递给他一瓶拧开的水时，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猛地弹开或者生硬拒绝，只是身体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然后含糊地“嗯”一声，或者干脆别开脸假装没看见，耳根却悄悄漫上绯色。
这种变化细微，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有进步啊尾子。”一次训练赛间隙，趁着钎城去洗手间，冰尘滑动电竞椅凑到九尾身边，压低声音说。
九尾正盯着结算界面发呆，闻言心头一跳，强装镇定：“什么有进步？老子一直很强。”
冰尘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睿智（八卦）的光芒：“我是说，你对钎城的反应。以前是应激障碍，现在是……选择性失明兼间歇性耳聋？”
九尾：“……滚。”
冰尘笑了笑，没再继续调侃，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其实这样挺好，自然多了。老是躲来躲去，你不累，我们看着都累。”
九尾看着冰尘滑走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累吗？当然累。心累比身体累更磨人。但他就是没办法轻易跨过心里那道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Gemini在“留守儿童”（缺了暖阳）的小群里嚎叫。
Gemini：【@全体成员 有人无聊吗？来几把娱乐五排？带水友那种！缺个中单和射手！】
一诺：【我来我来！打野位给我！】
无畏：【我辅助。】
清融：【那我上单吧。】
Gemini：【oK！中射呢？@九尾@钎城】
九尾看着屏幕上并排列出的两个Id，手指顿住了。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想都不想就拒绝，或者只当没看见。但现在……
他还在犹豫，就看到聊天框里弹出了钎城的回复：【可以。】
九尾：“……”
这家伙答应得倒是快！
Gemini立刻跟上：【@九尾 尾子！就差你了！别装死！赶紧的！房间密码发你了！】
一诺也开始起哄：【尾少快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野王风采！】
无畏：【就是，别磨叽。】
骑虎难下。九尾咬了咬牙，心想不过是打几把游戏，还是隔着网络，有什么好怕的！他深吸一口气，打字：【来了。】
进入Gemini组好的房间，耳机里立刻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Gemini：“来了来了！我们的冠军中射来了！欢迎尾子，欢迎钎城！”
一诺：“快快快，开开开！我已经等不及要carry全场了！”
无畏：“你确定不是等不及要送全场？”
清融轻声笑着。
九尾戴上耳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几乎是同时，耳机里传来另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嗯。”
是钎城。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少了几分现实中的真切，却多了一丝磁性，轻轻搔刮着九尾的耳膜。
九尾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游戏开始，为了直播效果，Gemini和一诺负责搞怪带节奏，无畏和清融偶尔搭腔，气氛很是活跃。九尾和钎城则相对沉默，专注于操作。
但即便是沉默，也透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一次团战，九尾的法师走位过于靠前，被对面三人包围，眼看就要殒命。就在他准备放弃挣扎时，钎城的射手如同鬼魅般从侧翼切入，精准的技能瞬间秒掉对方残血打野，同时一个治疗术抬起了九尾一丝血皮，利用位移技能挡在他身前，吃掉了关键的控制技能，最终用闪现极限逃生。
“我靠！钎城！这波帅啊！”一诺在耳机里大喊。
Gemini：“牛逼！这反应！这保护！这就是冠军射手的含金量吗？”
无畏：“啧啧，这治疗给的，这技能挡的……尾子，感动不？”
九尾看着自己屏幕上丝血存活、正在回城的英雄，以及倒在敌方人群中也依旧保持着输出姿态的射手尸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有点酸，有点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啧”了一声，嘟囔道：“……多管闲事。”
耳机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若有若无。九尾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接下来的对局里，这种下意识的配合和保护频频出现。钎城总会留意九尾的位置，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援；而九尾也会在不经意间，用技能帮钎城限制走位或者补上伤害。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语言交流，全凭肌肉记忆和长久以来培养的默契。
这种无声的联动，连水友们都察觉到了。
【是我的错觉吗？钎城今天眼神一直往中路瞟？】
【九尾刚才那个控制给得太及时了，正好帮钎城创造了输出空间！】
【他俩虽然不说话，但这配合……绝了！】
【这叫避嫌？这明明是顶级默契！】
【我宣布钎九今天复婚了！（bushi）】
Gemini看着弹幕，乐得合不拢嘴：“看到没看到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什么叫心有灵犀？这就是！虽然我们尾子嘴硬得像块石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九尾被说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开麦反驳：“葛迷你你给我闭嘴！打你的游戏！”
钎城依旧没说话，但操作着的英雄却是一个精准的预判，收掉了Gemini正在追击的残血人头。
Gemini：“……钎城你！公报私仇啊！”
一诺和无畏爆发出一阵大笑。
几局娱乐赛在吵吵闹闹中结束。退出游戏房间，九尾摘下耳机，感觉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仅是吵的，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鼓噪。
他下意识地点开了和钎城的微信聊天界面，空白的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了。最终，谁也没有发出第一条消息。
这种欲言又止，比直接的对话更让人心绪不宁。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基地来了几位熟悉的访客——一诺、无畏和清融，说是路过，顺便过来蹭晚饭。
训练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一诺熟门熟路地瘫在九尾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他桌上的零食就吃；无畏和清融则跟冰尘、不然聊着天；清清依旧在角落抱着手机，脸上挂着熟悉的、温柔的笑意。
九尾被一诺缠着吐槽最近遇到的“奇葩”队友，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对了，过两天那个公益直播活动，你们去吗？”清融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那是一个由联盟组织的、多家俱乐部选手参与的线上公益直播，内容主要是玩游戏、互动，为某个慈善项目募捐。
“去啊，经理早就通知了。”不然回答道。
一诺眼睛一亮，看向九尾和刚从外面进来的钎城：“那岂不是又能看到钎九……呃，钎城和九尾同框了？”他及时刹住了车，但意思不言而喻。
九尾眼皮一跳，没好气地说：“同框怎么了？老子帅得惨绝人寰，还怕同框？”
钎城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闻言，侧头看了九尾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很浅的笑意，附和道：“嗯，不怕。”
九尾：“……”他感觉自己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
无畏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手肘捅了捅清融，小声说：“你看钎城那眼神，拉丝了都快。”
清融抿嘴笑了笑，轻轻拍了无畏一下，示意他别闹。
公益直播当天，基地特意腾出了一间布置好的房间，配备了专业的直播设备。参与直播的除了钎城和九尾，还有不然和冰尘。按照活动流程，他们需要随机组队进行水友赛，并进行一些互动小游戏。
直播开始，摄像头一打开，弹幕就疯狂刷了起来，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画面。
【啊啊啊钎九！活的钎九！】
【好久没看到他俩同框了！泪目！】
【九尾今天也好帅！钎城好帅！】
【求求你们说句话吧！】
【避嫌期过了吗？是不是可以和好了？】
九尾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旁边的钎城远了一点点。
主持人按照流程cue着环节，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和问候。
轮到九尾时，他对着镜头，扯出一个营业式的笑容：“大家好，我是广州ttG.九尾。”
话音刚落，旁边的钎城便自然地接上：“大家好，我是广州ttG.钎城。”
两人的声音先后响起，明明没有商量，却衔接得恰到好处。弹幕又是一阵沸腾。
【连自我介绍都要夫唱夫随吗？（狗头）】
【这默契！我哭了！】
九尾努力忽略掉那些让人脸热的弹幕，专注于游戏。水友赛环节，他们四人被拆开，九尾和不然一队，钎城和冰尘一队，成为了对手。
游戏过程中，九尾憋着一股劲儿，操作格外凶狠，几次针对钎城所在的路线，试图单杀或者gank。
“尾子，你今天杀心很重啊？”不然一边操作一边调侃，“尤其对下路。”
九尾嘴硬：“废话，打比赛当然要认真！谁管他在哪路！”
然而，在一次中路团战中，九尾的法师被冰尘的辅助控住，钎城的射手输出环境极佳，眼看就要将他秒杀。九尾几乎能想象到弹幕会怎么调侃他“家暴现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钎城的射手却突然一个微小的走位失误，吃到了不然打野的一个非关键性技能，血量下降了一小截，导致后续伤害计算略有偏差，九尾的法师得以丝血逃生，反手一套技能配合不然收掉了冰尘的辅助。
“哇！可惜！”冰尘在对面惋惜道，“钎城你刚才那个走位……”
钎城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平静无波：“嗯，失误了。”
九尾看着自己丝血存活的英雄，又看了看屏幕上钎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里猛地一动。
失误？
周诣涛会有那种低级的走位失误？
他分明是……
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得他鼻腔发酸。他迅速低下头，假装在看装备栏，手指却微微发颤。
这个混蛋……又在用他的方式，纵容他，保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接下来的互动小游戏环节，有一个是“你画我猜”，需要两人一组配合。主持人“随机”将九尾和钎城分到了一组。
九尾：“……”他怀疑这抽签有黑幕！
弹幕则是一片【哈哈哈】和【干得漂亮】。
游戏开始，钎城画，九尾猜。钎城的画工……只能说抽象中带着一丝写意。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狐狸头。
九尾皱着眉：“……狗？”
钎城摇头，在旁边画了几条波浪线代表尾巴。
九尾：“……猫？”
弹幕笑疯了：【是你是你！九尾！】
【钎城画的是你啊尾子！】
九尾看着那抽象的图案，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狐狸？”
钎城点头，眼里带了点笑意。
下一题，钎城画了一个奖杯，然后在旁边画了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
九尾看着那两个简陋的火柴人，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干：“……冠军？”
钎城再次点头，用笔在两个火柴人旁边写了两个字母：“J&Z”。
J&Z……
九尾和钎城。
轰——！九尾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爆炸，热度迅速蔓延到脖颈。他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屏幕，也不敢看旁边的钎城，耳朵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弹幕疯狂的尖叫声。
【J&Z！！！我死了！！！】
【钎城你好会！你好敢！】
【这是可以直接画的吗？！】
【九尾脸红了！他脸红了！】
【啊啊啊他超爱！】
主持人也在一旁笑着打圆场，气氛热烈又暧昧。
九尾脑子嗡嗡的，后面的游戏几乎都是机械地完成，全程不敢再与钎城有任何眼神交流。直播一结束，他几乎是立刻摘下耳机，站起身就想溜。
“九尾，”钎城却叫住了他，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依然清晰，“等一下。”
九尾脚步一顿，身体僵硬地转过身。
其他人都识趣地先离开了直播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房间里的灯光比直播时暗了一些，空气中还残留着设备发热的味道。
钎城走到他面前，距离不远，却足以让九尾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九尾，目光落在他依旧泛着红晕的耳尖上，声音低沉而温和：
“刚才……吓到你了？”
九尾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有些慌乱的样子。他想说“没有”，想说他胆子大得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点委屈和嗔怪的质问，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周诣涛，你故意的……”
故意在游戏里“失误”，故意在画画时暗示，故意……一次又一次地，拨动他的心弦。
钎城看着他这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依赖性质的埋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缓缓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指尖轻轻拂过九尾滚烫的耳廓，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嗯，”他坦然承认，声音里带着纵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故意的。”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九尾的全身，让他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想躲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贪恋着这片刻的、带着明确爱意的亲昵。
他看着钎城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等待，一直紧绷着、抗拒着的某根弦，在这一刻，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所有的慌乱、不安、纠结，仿佛都随着这根弦的断裂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平静，以及……一丝隐秘的、破土而出的勇气。
他好像……真的不想再逃了。
第1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