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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的清晨,是被一声名字硬生生撕裂的。

“Samira!”

那声音像淬过火的冰冷金属片,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狠狠戳进张纳伟混沌的睡眠。不是模糊的梦呓,是清晰的、淬着命令的呼唤。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冰冷的铁皮屋顶上,在纯白得刺眼的训练房里反复碰撞、回荡。

张纳伟猛地惊醒。

心脏在瘦削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天花板上巨大的环形灯管正对着他的脸,惨白的光线瀑布般倾泻下来,晃得他眼前一片晕眩的白斑。

瞳孔本能地缩成两条细线,竖立着,属于猫科动物的应激反应。

他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空瘪的胃部隐隐作痛。薄薄的白色纱裙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猫耳,那双突兀地立在头顶两侧的布偶猫耳,绒毛瞬间炸开,又警觉地转动着,捕捉着声源的方向。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那声“Samira”冰冷的余韵。

脚步声。

从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规律、沉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单调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神经上。是训练师K。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肌肉酸软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尾巴下意识地紧紧缠住膝盖,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

门被推开时,金属合页发出轻微的呻吟。

“Samira。”那名字再次响起,像一道冰冷的判决。K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的光线。她穿着卡其色的训练服,布料挺括,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手里稳稳端着一个金属托盘,反射着天花板刺目的灯光。托盘左边,整齐地码放着几小块粉嫩的生鱼片,新鲜,带着海洋的腥甜气息。右边,是一个连接着橡胶水管的喷头,金属喷嘴闪着寒光。

张纳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他保持清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昨天傍晚,K站在同样的位置,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宣布:“从明天开始,‘唤名训练’。叫你‘Samira’,必须立刻回应。否则,”她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他,落在那冰冷的喷头上,“就用冷水浇醒你的迟钝。”

那时他正蜷缩在这个角落,麻木地舔舐着尾巴上沾着的猫砂颗粒。极度的疲惫和虚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反驳的念头都显得奢侈。但他心里,那座用最后一点尊严和记忆砌成的墙,轰然立起,无比坚固。

他是张纳伟。不是Samira。

K走到房间中央,金属托盘被她轻轻放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冰冷的碰撞声。她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像探照灯锁定目标。张纳伟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凌乱潮湿的黑发更是彻底掩埋了他的表情。

张纳伟把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抵到冰冷的地面。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鼻腔里,生鱼片那诱人的鲜甜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撩拨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那是基因改造后刻进骨子里的本能,疯狂地催促他屈服。

然而舌尖弥漫开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回应这个名字?那就等于亲手举起铲子,把“张纳伟”这三个字,连同那个在曼谷阳光下为生活奔波的男人的一切过往,彻底埋进坟墓。

“看来需要提醒你规则。”K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机器合成。她弯下腰,精准地握住了喷头的开关,指关节微微泛白。

哗——!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毫无预兆地当头浇下,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张纳伟猛地一个激灵,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瑟缩了一下。薄薄的白色纱裙瞬间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变成了一层透骨的冰壳,疯狂地汲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

冷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疯狂地流淌。猫耳上细密的绒毛被彻底打湿,沉重地耷拉下来,湿漉漉的毛发遮住了视线。水珠不断滴落,在他身下的瓷砖地面上迅速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混合着之前沾在裙摆上的白色猫砂颗粒,变成肮脏的泥浆。

“Samira。”K关掉了水龙头。水流停止后,训练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音在这片湿漉漉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如同冰锥悬在头顶。

张纳伟死死咬住牙关,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不是因为冷,那彻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他的知觉。是愤怒,一种被剥夺、被羞辱、被强行扭曲的滔天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这冷水让他想起了曼谷的雨季。暴雨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震耳欲聋。苏玲会把他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己温暖的怀里。小小的琳琳会踮起脚尖,努力地举着毛巾,笨拙又认真地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那时的雨,是暖的,带着家的味道,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不像此刻浇透他的冷水,只带来彻骨的绝望,一点点浇灭他作为“人”的最后尊严。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微弱得如同蚊蚋,被冻得僵硬麻木的嘴唇几乎无法开合。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更急促的水流!比刚才更冷,更急,像无数根冰针,狠狠刺进他的皮肤,顺着敞开的领口疯狂灌入,瞬间淹没了胸口仅存的一丝暖意。他整个人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K的声音穿透哗哗的水声,冰冷地砸下来:“回应,就能吃到生鱼片。沉默,就只能淋雨。” 她甚至伸出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托盘上那几片粉嫩的鱼肉,让那致命的鲜香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张纳伟的猫耳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本能地捕捉着那细微的声响和诱人的气味。胃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熟悉的空落落痉挛,那是基因编辑留下的、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在疯狂地催促他低头,催促他屈服。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湿透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昨天清理猫砂时蹭上的几颗白色颗粒,像一个刺眼的、无声的嘲讽印记,提醒他现在的处境——一个需要清理自己排泄物的“宠物”。

换名训练的第一天,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噩梦。

每小时十次呼唤,“Samira”这个名字像魔咒般准时响起,冰冷地切割着时间。他蜷缩在角落,用沉默筑起最后的堡垒。每一次呼唤,换来的都是无情的冷水冲刷。

十次呼唤,十次沉默,十次浇灌。

直到傍晚时分,K终于停止。他像一摊烂泥瘫在角落,浑身冰冷,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白,连发抖的力气都被彻底抽干。K放下那盘生鱼片,离开了。金属门关闭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艰难地转动眼珠,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圈刺目的环形光晕。水汽模糊了视线,光晕扭曲、晃动,渐渐幻化成琳琳那张小小的、带着无忧无虑笑容的脸庞。幻觉如此真实,让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5月19日,天幕还是沉沉的墨蓝,第一缕曙光尚未刺破地平线。

“Samira!”冰冷的呼唤再次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张纳伟在冷水兜头浇下的瞬间猛地弹坐起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意识。但下一秒,他依旧死死咬住了牙关,把那个屈服的音节狠狠咽了回去。湿透的纱裙紧贴在身上,像一层裹尸布,寒气直透骨髓。

可他宁愿被冻僵,被冻死,也不想从自己嘴里吐出那个陌生的名字。

K的脚步声规律地在狭小的房间里移动,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钟摆。每小时十次呼唤,精准得如同酷刑。

当第七次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时,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四肢百骸。混乱的思绪中,突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一张模糊而温柔的脸。

是母亲。

小时候在罗勇府的老家,他发着高烧,死活不肯喝那碗黑乎乎、苦得要命的草药。母亲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小片金黄的芒果干,哄着他:“阿伟乖,喝了药才能好得快,好了才能去上学,去玩呀。”那时的药汁再苦,顺着喉咙滑下去,背后总有母亲那双温暖的手,一下下,轻轻地拍着,带着无尽的耐心和爱。

现在,没有人会拍他的背了。

只有这永无止境的冰冷自来水,和一个拿着喷头,冷酷地逼迫他承认一个陌生名字的训练师。巨大的失落和无助瞬间淹没了他,比冷水更刺骨。

“Samira。”K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第八次举起了那个象征着惩罚的喷头。

冷水落下的瞬间,张纳伟那条一直紧紧缠在膝盖上的尾巴突然失去了控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寒颤让它剧烈地左右甩动起来,抽打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闷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温在急剧流失,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撞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可心里那道摇摇欲坠的墙,依旧在绝望中顽固地立着。

换名训练的第二天晚上,饥饿的火焰终于烧穿了所有的意志防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尊严。趁着K离开的空隙,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四肢并用地爬向房间中央。

目标,是托盘里那几片早已冰冷的生鱼片。

冰冷的鱼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那细微的腥甜。就在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食物边缘时——

咔哒。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K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狼狈爬行的姿态上。

“Samira。”她轻声唤道,声音里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张纳伟的动作瞬间僵死!嘴里叼着的一块生鱼片无声地掉落在地,沾满了地上的污水。他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额发,对上了K的眼睛。那双总是冰冷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似乎真的掠过一丝……等待猎物屈服的微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气沉重地挤压着肺腑。胃袋因饥饿而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咕噜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响亮。生鱼片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孔,勾动着最原始的欲望。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猛地转回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拖着沉重的身体,重新一点点挪回那个冰冷的角落,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去。任凭饥饿的利齿和寒冷的毒牙,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和最后一点热量。

5月20日,训练的第三天。

冰冷的现实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冷水浇下来的瞬间,张纳伟恍惚看到琳琳小小的身影举着一张画纸,欢快地朝他跑来。画纸上,一个长着猫耳朵的人咧着嘴对他笑,旁边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爸爸快回家”。幻觉如此温暖清晰。

“Samira!”K的声音像惊堂木般骤然砸下,瞬间将眼前温馨的幻象击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瓷砖墙壁,刺目的灯光,和K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吞没。

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尝试站起来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差点直接扑倒在地。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无力。头顶那对布偶猫耳,原本蓬松柔软的绒毛彻底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贴在耳廓上,像两片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枯叶,蔫蔫地耷拉着。眼神开始涣散,目光失去了焦点,茫然地飘浮在空气中,像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雾。

那天下午,又一次冷水冲刷时,虚弱让他失去了平衡,身体前倾,冰冷的水流猛地呛进了口鼻!剧烈的咳嗽瞬间爆发,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泪失控地涌出,混合着脸上冰冷的自来水,狼狈地往下淌。

K拿着喷头的手顿了顿,没有继续。她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块生鱼片,几乎直接递到了他剧烈起伏的唇边。冰冷的鱼肉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就说一个‘到’字,”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难。”

张纳伟猛地偏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避开那块近在咫尺的食物。鱼肉的鲜味擦过鼻尖,像一把钩子,狠狠钩住了他身体里那头名为本能的野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尾巴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摆动,那是身体在代替理智,表达着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满了冰冷的绝望和倔强的碎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咳嗽声在空旷的训练房里回荡。

5月21日,换名训练的第四天。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飘荡。他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冰冷的训练房里,还是躺在那间早已不属于他的、充满阳光和饭菜香气的曼谷公寓的床上。

耳边似乎听到苏玲在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响,闻到油烟里夹杂着她喜欢的柠檬草味道。客厅里传来琳琳蜡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还有她哼唱儿歌的稚嫩嗓音。各种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个名为“家”的温暖幻境。

然而,“Samira”的呼唤总是像设定好的闹钟,残酷地准时响起!瞬间将这脆弱的幻梦击得粉碎。紧接着,冰冷的自来水再次将他彻底浇醒,拖回这个只有纯白墙壁和金属冷光的现实囚笼。

当第二十五次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灌而下时,张纳伟突然咧开嘴,嘶哑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怪异,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在湿漉漉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想起自己西装革履,站在曼谷那些豪华的海景公寓样板间里,对那些挑剔的客户侃侃而谈:“视野!先生们女士们,关键是无敌的视野!开阔的阳台,将整片大海和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这才是顶级生活的真谛!”

那时的他,兜售着别人眼中开阔的“世界”。而现在,他连一扇能看到天空的窗户都没有。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被冰冷的自来水反复冲刷,死死守护着一个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也几乎无人再呼唤的名字——张纳伟。

多么讽刺!

“Samira。”K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举着喷头的手臂明显有些僵硬,动作不如之前利落。水流似乎也小了一些。

张纳伟湿漉漉的猫耳下意识地微微转动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是生鱼片的味道!比前几天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新鲜、鲜活!带着海洋深处特有的甘冽气息。

是新鲜的金枪鱼,他残存的职业本能瞬间做出了判断。24小时内刚刚宰杀处理的那种,顶级的食材。他的嗅觉,还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日子彻底摧毁。

这极致诱人的鲜香,像一只无形的小猫爪,在他冰冷绝望的心上一下下挠着,催促着,瓦解着那堵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墙。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痉挛。

他疲惫的目光投向地上浑浊的小水洼,水面微微晃动,映出一张模糊变形的倒影:湿透的黑色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头顶竖着两只湿漉漉、无精打采的猫耳,脖子上套着一个冰冷的金属项圈……水波扭曲了轮廓,但那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名叫张纳伟的男人。

这根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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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2日,换名训练的第五天。

天光未透,训练房里依旧是沉沉的灰蓝色。通风口传来第一声试探性的鸟鸣,清脆,带着外面世界的自由气息。

“Samira。”冰冷的呼唤,如同精准的报时器,再次刺破寂静。

张纳伟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被遗弃的冰。彻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深入骨髓。四天来几乎粒米未进,仅靠那点冷水维持着最低的生命体征,身体已经被饥饿和寒冷彻底掏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带来细微的疼痛。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刺骨的酸痛。头顶那对布偶猫耳,曾经蓬松柔软的绒毛彻底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紧贴在耳廓上,沉重地耷拉着。

K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她训练服上沾染的气息。这味道如此熟悉,和他尾巴上、身上沾着的猫砂气味一模一样。像烙印,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

“Samira。”K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将金属托盘放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托盘里,那几小块生鱼片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呈现出诱人的粉嫩光泽。

一股极其浓郁、无比鲜活的鱼腥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像一只无形却充满力量的手,狠狠攥住了张纳伟空瘪的胃袋,疯狂地揉捏拉扯。那是身体最深处、被基因改造固化的本能,在发出最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嚎叫。

张纳伟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的黏膜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块粉红色的生鱼片上,边缘还凝结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是K特意淋上的温水,防止冰冷的鱼肉刺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胃。

这个微小的、近乎“体贴”的细节,像一根淬毒的细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心里那道摇摇欲坠、遍布裂痕的墙。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绝望的冰海中浮起:也许……真的没必要再撑了?

“Samira。”K的手握住了喷头的开关,冰冷的金属喷嘴对准了他蜷缩的方向。她的食指搭在开关上,指节微微用力,准备进行今天、或许是这五天来第几十次的冷水浇灌。

就在水流即将喷涌而出的前一刹那!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从那个冰冷的角落,艰难地、颤抖地飘了出来:

“……到……”

声音很轻,带着长久沉默后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然而,就在那声“到”的尾音处,一个完全不受控制、尖细而清晰的音节,本能地溜了出来:

“……喵……”

那声细微的猫叫,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纯白而死寂的训练房里轻轻回荡,带着一种屈辱的、新生的意味。

K的手指猛地顿住了!悬在半空的喷头停住了水流。她微微侧头,锐利的目光投向角落。

张纳伟蜷缩在那里,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头顶那对一直沉重耷拉的布偶猫耳,此刻却极其轻微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湿漉漉的绒毛间,露出一双眼睛。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屈辱、绝望、空洞,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茫然。

那条一直死死缠在膝盖上、如同最后防线的尾巴,此刻虽然依旧紧紧贴着身体,但尾尖那紧绷的、充满抗拒的力道,似乎消失了。不再是无言的抵抗,更像是一种疲惫的依附。

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只有通风口传来的鸟鸣,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

K缓缓地放下了喷头。她没有说话,只是俯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托盘里那块最大、最鲜嫩的生鱼片,递到张纳伟的唇边。

“很好。”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释然,如同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这是奖励。”

张纳伟没有立刻去咬。他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鱼肉上,粉色的肌理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晕,像一块微型的、充满诱惑的宝石。他知道,从那个屈辱的“到”字出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断裂、崩塌了。

张纳伟……那个名字,那个男人,那个父亲,或许还在心里某个最深、最黑暗的角落苟延残喘,但现在,他亲手为自己套上了一层名为“Samira”的冰冷外壳。他被关进了更深的囚笼。

他慢慢地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轻轻咬住了那块生鱼片。锋利的犬齿轻易地刺穿了鱼肉鲜嫩的纤维。

鲜!

无法形容的极致鲜甜混合着海洋的咸腥,瞬间在麻木的舌尖上炸开!味蕾像是干涸的土地骤然迎来甘霖,疯狂地复苏、欢呼。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微弱地驱散着胃里的冰冷和绞痛。

身体的本能发出了满足的信号。那条一直僵硬垂落的尾巴,甚至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摆动了一下,尾尖扫过地面那滩冰冷的积水,溅起几颗细小的、浑浊的水珠。

K没有再看张纳伟进食。她转身走到墙边,拿起一个固定在墙上的记录板。笔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很轻,落在张纳伟耳中,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敲打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

“响应机制建立,” K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一份实验报告,“开始适应性行为塑造。”

写完,她放下记录板,没有再看角落一眼,径直走向门口。金属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咔哒”一声,重重锁死。冰冷的回音在空旷的训练房里久久不散。

房间里只剩下张纳伟一个人,还有他缓慢咀嚼的声音。通风口再次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声接一声,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机。

张纳伟的猫耳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竖立的瞳孔里,映出通风口那几道狭小的、冰冷的金属格栅。

外面的世界,广阔的天空,曼谷喧嚣的街道,苏玲和琳琳的身影……那一切,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他的位置了。一个叫张纳伟的位置。

他机械地咀嚼着最后一点鱼肉,用舌尖本能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油渍。那里还弥漫着生鱼片特有的鲜味,却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属于“Samira”的回声。

那条一直紧绷蜷缩的尾巴,终于慢慢地、彻底地舒展开来,不再紧紧缠住膝盖。它无力地垂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尾尖的毛发吸饱了污水,沉重地贴着瓷砖。偶尔,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尾尖滴落,砸在瓷砖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

像是为某个名字,敲下了一个无可奈何、屈辱的句点。

清晨微弱的阳光,终于顽强地透过通风口狭窄的金属格栅缝隙,艰难地挤了进来。一道歪斜的、细长的光斑,斜斜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光斑的一端,恰好落在那本摊开的训练记录板上。K那行冰冷的记录——“响应机制建立,开始适应性行为塑造”——在微弱的光线下,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眼。

而光斑的另一端,无声地延伸出去,拉长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猫耳和尾巴的轮廓在晨光中投下清晰的、怪异的剪影,像一个刚刚学会如何佩戴沉重枷锁的、崭新而陌生的存在。

一个被命名为Samira的、沉默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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