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川那声绝望的嘶吼,如同淬血的利刃,撕裂了陆家小院的黎明。刺耳的救护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院门外尖锐地刹停。杂乱的脚步声、担架轮子的滚动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瞬间充斥了血腥未散的客厅。
“让开!快让开!”
“伤者左肩刀伤,深度不明,关键疑似中毒!生命体征不稳!”
“建立静脉通路!准备血样!快!”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迅速而专业地将意识模糊的林晚星从陆砚川怀中移上担架。陆砚川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妻子苍白如纸的脸,白衬衫前襟那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脏。他机械地跟着担架移动,直到被医护人员挡在救护车门外。
“家属请留步!我们会全力抢救!”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的目光。救护车再次鸣起凄厉的笛声,朝着军区总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砚川僵立在原地,沾满林晚星鲜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冰冷的晨风灌进他敞开的衣襟,却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未知的剧毒……晚星……
“陆总工!”秦军官的声音将他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秦军官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幽蓝毒针的证物袋,“我已联系了军区总院最好的专家,并紧急协调了毒理分析中心!这针和刀口组织样本会以最快速度分析!嫂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沉痛,“是我的失职……”
陆砚川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和暴戾取代。那不再是失去理智的疯狂,而是沉淀下来的、玉石俱焚般的杀意。“失职?”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查!动用一切力量!这根针的来源、成分、可能的解毒剂!还有,是谁指使的他!我要幕后黑手,挫骨扬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是!”秦军官挺直脊背,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和决心,“我亲自督办!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条线上的所有蛇虫鼠蚁,连根拔起!”
陆砚川不再言语,转身大步走向停在院外的吉普车,沾血的白衬衫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要去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妻子。
军区总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陆砚川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背脊挺直地站在隔离窗外,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锁在病床上那个连接着各种仪器、安静沉睡的身影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左肩缠着厚厚的纱布。每一次监护仪上心率的细微波动,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秦军官带来了初步消息:杀手身份确认,是潜伏多年的敌特死士,与之前逃脱的爆破手同属一个已被摧毁但仍有零星“休眠”人员的网络。那根毒针成分极其复杂,含有多种未知生物毒素和神经抑制剂,常规血清无效,毒理分析还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特效解毒剂更是遥遥无期。目前只能依靠血液净化和生命支持系统维持。
坏消息接踵而至。就在林晚星与死神搏斗的第三天,一个更加沉重、关乎国家战略的噩耗,如同雪崩般压了下来——苏联政府单方面宣布,撤回所有在华援建专家,并立即停止一切特种钢材及相关技术的供应!尤其是红星厂“星火计划”核心设备所急需的几种超高强度、耐极温、抗腐蚀的特种合金钢,赫然在列!
技术封锁!卡脖子!
消息传到医院,陆砚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星火计划”是国之重器,是无数科研人员和工人夜以继日的心血!核心设备的设计和制造,几乎完全依赖那几种被禁运的特种钢材!没有它们,整个计划将陷入停滞,甚至胎死腹中!而苏联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发难,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打击,更是对刚刚遭受重创的陆砚川和林晚星精神上的又一记重锤!
“陆总工,部里和厂里的电话快被打爆了……”秦军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无力,“专家们……束手无策。那几种钢,国内……目前没有任何替代品,连实验室级别的样品都没有!冶炼工艺和技术参数,更是绝密……”
陆砚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病房内的林晚星身上。技术封锁的寒流,与病房内仪器冰冷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人冻僵。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一边是命悬一线的挚爱,一边是濒临夭折的国家重器,两座大山同时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监护仪上,林晚星的心率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紧接着,她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陆砚川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晚星?”他声音沙哑地轻唤,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几秒钟后,在陆砚川和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林晚星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涣散的,如同蒙着一层雾气。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聚焦,最终,定格在隔离窗外,那个穿着染血衬衫、胡子拉碴、满眼血丝却写满狂喜和心疼的男人身上。
“砚……川……”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气若游丝。
“醒了!病人醒了!”主治医生激动地低呼。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陆砚川!他激动得几乎要落泪,隔着玻璃,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哽咽:“我在!晚星,我在!别怕,你醒了,太好了……” 他贪婪地看着她重新睁开的眼睛,那里面虽然虚弱,却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在精心的治疗和陆砚川寸步不离的守护下,以惊人的意志力恢复着。虽然毒素对身体机能的损害还在,肩上的伤口也疼痛难忍,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当陆砚川小心翼翼地将苏联技术封锁、特种钢断供的噩耗告诉她时,她沉默了许久。
没有预想中的绝望和愤怒。病床上,她苍白的小脸反而浮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和……近乎偏执的专注。
“替代品……”她看着天花板,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必须……找到替代品。”
“晚星,你现在需要休息!技术的事……”
“不,”林晚星打断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陆砚川熟悉的、名为“林晚星”的火焰,“砚川,扶我起来……我要看资料……所有关于那几种钢的性能要求……国内现有的矿石成分报告……还有……废钢回收厂的物料清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单,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
陆砚川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最终败下阵来。他太了解她了,技术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支撑她对抗病痛和恐惧的精神支柱。他轻轻将她扶坐起来,在她背后垫好柔软的靠枕,然后转身,从秦军官带来的保密文件箱里,取出了厚厚一叠关于被禁运特种钢的详细性能指标要求书,以及红星厂技术科能收集到的所有国内相关材料数据报告。
接下来的日子,重症监护室变成了林晚星特殊的“战场”。
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血管,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体征。而她的大脑,却在药物的间隙中高速运转,超越着身体的极限。她的床头堆满了图纸和数据,纤细的手指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演算着复杂的公式,勾画着炉温曲线和合金配比。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她时而凝眉苦思,时而低声自语,完全沉浸在那个由元素符号、力学性能和冶炼参数构成的世界里。陆砚川成了她最忠实的助手和守护者,为她翻阅资料,记录数据,在她体力不支时强制她休息片刻,喂她喝水,擦去她额头的虚汗。他看着她为了一个参数反复推演到嘴唇干裂,为了一个灵感不顾医生反对挣扎着坐起,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被她那燃烧生命般的专注所震撼。
“用废钢……基础元素都在……关键在……精炼除杂……和微量元素的精确配比……”一次短暂的清醒间隙,林晚星用气声对陆砚川说着,手指点着纸上几个关键的化学符号,“感应炉……渣洗法……或许可以……试试……”
这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让匆匆赶来汇报进展的厂总工王工瞪大了眼睛:“林工!这……这太冒险了!废钢杂质多,成分复杂不均,要达到那种级别的纯净度和性能……国际上都没有先例啊!”
“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林晚星闭上眼睛,积蓄着力量,语气却斩钉截铁。
陆砚川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扫过王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按晚星说的方案准备!集中全厂最好的炉工和技术员!所有资源优先保障!立刻执行!”
**红星厂,第一炼钢车间。**
巨大的电弧炉轰鸣着,炽热的火光将整个车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钢铁灼烧的焦糊味和热浪。所有当班的、不当班的顶尖炉工和技术骨干都齐聚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林晚星坐在轮椅上,被陆砚川推到了离炉台稍远但视野极佳的安全观察区。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陆砚川的军大衣,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绷带隐约可见,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炉中燃烧的钢水,紧紧盯着炉口翻滚的烈焰和旁边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数据。
她的方案,大胆到近乎疯狂——以普通废钢为基础原料,利用厂里一台老式但功率强大的感应炉,采用极其复杂的多段升温、惰性气体保护和特殊的炉渣精炼工艺(渣洗法),辅以极其精确的微量元素添加和后期特殊热处理,试图在不可能中,锻造出媲美苏联禁运钢材的替代品!
“温度!1650度!保持!”
“氮气保护!流量加大!”
“渣料投入!快!按林工给的配比!”
“取样!快!”
王工亲自坐镇指挥,吼声在巨大的噪音中依然清晰。汗水浸透了每一个工人的工装。每一次取样,那滚烫的钢水被迅速冷却、打磨、送去旁边的临时检测台进行初步性能测试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次……强度不足。
第二次……韧性太差。
第三次……耐腐蚀性不合格……
……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调整。炉火映照着工人们焦灼的脸庞和眼中不肯熄灭的希望。林晚星坐在轮椅上,身体虚弱得几乎坐不稳,全靠陆砚川有力的手臂支撑着。她看着一次次失败的数据,眉头紧锁,嘴唇抿得发白,却没有任何气馁。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飞速分析着失败的原因,沙哑着声音,给出新的调整指令。
“杂质……集中在晶界……渣洗时间……延长十分钟……”
“钒的添加量……提高0.03%……”
“淬火介质……换油冷……”
她的指令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工人们如同听到了圣旨,立刻执行。陆砚川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疼得几乎要窒息,却只能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默默地传递着力量。
时间在炉火的炙烤和紧张的等待中流逝,从白天到黑夜。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取样后,负责检测的老技师,看着手中那块经过特殊热处理后、泛着奇异银灰色光泽的试块,又看着旁边精密仪器上跳出的数据,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拼命地朝着观察区的林晚星挥舞着手臂!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弧炉低沉的嗡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小小的试块和老技师激动得扭曲的脸上。
王工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报告单,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也瞬间瞪圆了!
“成了!!”一声带着哭腔的、破了音的狂吼,如同惊雷般在车间炸响!王工挥舞着报告单,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抗拉强度……屈服强度……延伸率……耐腐蚀性……全都……全都达标了!甚至……甚至超过了苏联钢的标准值!!!”
短暂的死寂后——
“嗷——!!!”
“成功了!!!”
“林工万岁!!”
“红星厂万岁!!”
巨大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炼钢车间!工人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跳着,笑着,泪水混合着汗水肆意流淌!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他们创造了奇迹!用一堆别人眼中的废铁,炼出了卡住国家脖子的关键材料!
陆砚川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的林晚星。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虚弱却无比璀璨的笑容。她反手紧紧握住陆砚川的手,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是喜悦,是自豪,更是为这个国家、为这些不屈的工人而流的泪。
“我们……做到了……”她轻声说,随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脱力地晕倒在陆砚川怀里。
**几天后,军区小礼堂。一场简单却热烈的内部庆功宴。**
没有奢华的布置,只有朴素的桌椅和丰盛的饭菜。参加的都是参与了此次技术攻关的核心人员、厂领导和部分工人代表。气氛热烈而振奋。虽然林晚星因为身体虚弱未能出席,但她的名字被每一个人反复提起,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感激。
陆砚川作为家属和项目总负责人,代表林晚星出席。他换下了染血的衬衫,穿着笔挺的军装,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对妻子病情的担忧,但此刻,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他举杯,声音沉稳有力:“这杯酒,敬我们所有的工人兄弟!敬我们永不屈服的工程师精神!敬林晚星同志!她用智慧和勇气,为国家,为我们所有人,砸碎了这道技术枷锁!”
“敬林工!”
“敬陆总工!”
“干杯!”
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酒杯碰撞,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在礼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一个穿着体面、端着酒杯的中年男人,冷冷地看着这热闹的一幕。他是厂里后勤处的一个副处长,姓钱,平日里低调圆滑,是陆振邦(二叔)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虽未直接参与核心犯罪,但暗地里一直为二叔传递消息、处理些“杂务”。陆振邦倒台后,他如同惊弓之鸟,蛰伏许久,此刻看着陆砚川被众星捧月,看着林晚星的名字被奉若神明,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毒在他心底翻涌。
他想起陆振邦被捕前对他的最后暗示:“……沉住气,看好戏……他们得意不了多久……” 虽然主子倒了,但钱副处长深知,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陆砚川夫妇爬得越高,清算到他头上的可能性就越大。更何况,他背后隐约还有更深的、未被触及的影子在观望……
看着陆砚川意气风发的侧脸,钱副处长仿佛看到了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心中的怨毒如同毒蛇噬咬。他猛地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那无边的嫉恨。
就在这时,陆砚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全场,不经意间掠过钱副处长所在的角落。那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钱副处长心头猛地一寒,仿佛被毒蛇盯上,手一抖!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热烈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手中的空酒杯,竟因为那瞬间的惊惧和心虚,失手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晶莹的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周围的谈笑声为之一顿,不少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钱副处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他慌忙弯腰,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碎片,语无伦次地解释:“对、对不起!手滑了!手滑了……”
陆砚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深邃冰冷,仿佛洞悉了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随即移开目光,继续与身旁的王工交谈。
但钱副处长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一眼,仿佛将他内心所有的阴暗和恐惧都看了个通透!他狼狈地捡着碎片,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疯长:
“得意吧……看你们还能嚣张几时!主子虽然倒了,但想你们死的人……可不止一个!走着瞧!”
那碎裂的酒杯,如同一个不详的预兆,在庆功宴热烈的余温中,投下了一道冰冷而危险的阴影。胜利的喜悦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技术封锁的铁幕虽被“废铁”撕裂,但人性的黑暗与蛰伏的毒蛇,仍在阴影中伺机而动。林晚星体内的余毒未清,新的风暴,似乎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