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误触警报引发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很快被军区大院特有的秩序所抚平。警卫队长带着满腹疑问撤走了,但临走前那探究的眼神和关于口令“paccвeт”的追问,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林晚星心头。她以“陆砚川告知”为由暂时搪塞过去,可心中清楚,这绝非长久之计。这个口令,像一把钥匙,不仅开启了警报系统,似乎也开启了她与陆砚川之间某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笼罩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之中。孩子们对那“会尖叫的小卫士”心有余悸,连安安都绕着玄关的控制面板走。林晚星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除了必要的采购,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陪着孩子们,同时也整理着从沪市带回来的零星物品和思绪。那个至关重要的手提箱,依旧沉默地躺在衣柜深处的暗格里,密码锁纹丝不动,像一个固执的守密者。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苏阿姨带着安安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小人书。舟舟和宁宁则被隔壁楼同龄的孩子叫出去玩了,难得的清静。林晚星收拾完厨房,目光落在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那是陆砚川的书房。
搬进来几天了,她从未踏足过那里。潜意识里,那是属于陆砚川的绝对领地,充斥着机密和不容窥探的气息。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也许是连日来的紧绷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也许是心底那丝对“paccвeт”口令来源的探究,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男人生活里最私密的一面。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门没有上锁——这在高度戒备的专家楼里显得有些奇怪,或许是他觉得家里足够安全,又或许是……一种默许?林晚星轻轻压下门把手。
门无声地滑开。
一股混合着上好木料、旧书页、淡淡机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砚川身上那种冷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书房很大,陈设却异常简洁硬朗。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柜,塞满了厚重的军事、工程类书籍,其中不乏一些外文原版。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绘制精细的全国铁路干线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做着密密麻麻的标记。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堆满了文件和图纸的深色实木书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位置的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工具台。
工具台上方是明亮的可调节光源,台面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各种林晚星前世极为熟悉的精密仪器:小型车床、铣床、不同型号的台钳、锉刀、卡尺、千分尺……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的示波器和几台她叫不出名字的、结构复杂的自制设备。台面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金属零件、铜丝、电路板碎片,还有几本摊开的、写满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笔记。这里不像书房,更像一个微型的、顶尖的机械与电子实验室。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深夜在此工作时的专注气息。
林晚星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轻轻走进去,目光带着好奇和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扫视着这个充满“硬核”气息的空间。她的指尖拂过冰冷的工具台边缘,感受着那熟悉的金属质感。前世在研究所的无数个日夜,她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
她的视线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散乱地堆着几份摊开的、盖着鲜红“绝密”印章的文件。出于谨慎,她立刻移开目光。然而,就在目光掠过文件堆时,一抹极其细微、却又异常熟悉的色彩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抹极其柔和的、有些褪色的鹅黄色!
它被夹在一份厚厚的、标题为“星火计划(代号:曙光)一期工程线路节点详图”的蓝色图纸边缘,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花瓣形状的角。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她屏住呼吸,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那份沉重的图纸拨开。
当那东西完全暴露在光线下时,林晚星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那是一枚小小的、花瓣形状的鹅黄色塑料发卡!
发卡边缘因为岁月的磨损显得有些毛糙,颜色也不再鲜亮,但那个独特的、略带不对称的花瓣造型,林晚星绝不会认错!那是原主记忆深处,属于“林晚星”少女时代最心爱的一枚发卡!是五年前,在某个混乱的夏日午后,她在军区大院外的小河边玩耍时,莫名其妙丢失的那一枚!她为此懊恼了许久!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会夹在陆砚川书桌上这份盖着“绝密”印章的“星火计划”图纸里?!
五年前……星火计划……代号:曙光(paccвeт)……
无数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线猛然串起!林晚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荒谬、难以置信的浪潮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拿起那枚小小的发卡,冰凉的塑料触感却烫得她指尖发麻。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个沉默寡言、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眼神冷漠得如同冰原的少年陆砚川;那个怯懦胆小、只敢远远偷看、连一句话都不敢上前说的少女“林晚星”……还有那个闷热的午后,河边草丛里慌乱寻找丢失发卡的身影……
这枚发卡,是那个怯懦的少女“林晚星”丢失的。可它现在,却出现在五年后,这个位高权重、心思深沉如海的陆砚川的书房里,夹在他视为绝密的计划图纸中!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当年河边……他也在?是他捡到了?然后……一直保存到现在?甚至将它夹在自己最重要的项目图纸里?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太过颠覆林晚星对陆砚川、对原主与陆砚川关系的所有认知!那个记忆中对她弃如敝履的陆砚川,会默默捡起她丢失的发卡,珍藏五年?
林晚星握着那枚小小的发卡,站在寂静的书房里,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眼前这个熟悉的书房,忽然变得无比陌生而充满迷雾。她看着图纸上那个刺眼的代号“曙光(paccвeт)”,再联想到解除警报的口令……一个更大胆、更让她心头发颤的猜测浮上心头:这个代号,会不会……也与她有关?或者,与原主有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发卡重新夹回图纸原来的位置,尽量不留下翻动的痕迹。然后,她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迅速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回到客厅,安安正跑过来,奶声奶气地要妈妈抱。林晚星抱起女儿,将她软软的小身体拥在怀里,才感到一丝真实。她低头看着安安懵懂的大眼睛,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孩子们的安全和那个手提箱里的秘密。陆砚川的秘密……暂时只能压在心底。
夜幕降临。孩子们睡下后,林晚星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摊开几张白纸。她拿起一支铅笔,凭借脑海中对手提箱上那个精密密码锁结构的惊鸿一瞥和前世深厚的机械功底,开始尝试在纸上勾勒其内部结构草图。那是一个极其复杂、融合了多重机械联动和微型触发装置的锁芯,绝非市面上可见的普通货色。要无损打开它,需要定制几个极其微小的、非标的异形齿轮作为“钥匙”。
画了几稿都不太满意,结构太过精细,纸上谈兵终究难以把握。她烦躁地放下笔,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工具台……那里有她需要的一切工具和设备!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复刻齿轮!就在他的工具台上!但……这可能吗?那是他的绝对禁区,里面还涉及“星火计划”这样的绝密项目。他会允许吗?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反复的推演中流逝。直到深夜十一点多,院门外才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陆砚川回来了。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走进客厅,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他脱下军大衣挂好,目光扫过客厅里还未收拾的图纸和铅笔。
“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落在林晚星略显苍白的脸上。
“嗯,在想点事情。”林晚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站起身,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指向书房的方向,迎上陆砚川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诚和试探,“那个手提箱的密码锁,结构很特殊。我需要复刻几个微型的异形齿轮才能无损打开。纸上推演误差太大。”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请求,“我需要借用你的工具台。”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作响。
陆砚川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晚星脸上,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沉默着,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他在评估,在权衡。工具台不仅仅是工具,更是他另一个“战场”的核心,涉及他的秘密项目。
林晚星的心跳如鼓,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她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是纯粹的、对打开箱子的执着,没有半分窥探其他秘密的意图。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林晚星几乎以为会被断然拒绝,甚至可能迎来更严厉的质询时,陆砚川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扫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的那些结构草图。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侧了一下身。
让开了通往书房的方向。
然后,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厨房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倒水,留下一个沉默而高大的背影。
没有说“可以”,但也没有说“不行”。这是一种极其微妙、充满风险的默许!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压力!她不再犹豫,立刻抓起桌上那几张画满结构的稿纸,快步走向书房,轻轻推开了门。
工具台明亮的灯光被她打开,冰冷的金属仪器泛着理性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到眼前的工作中。她熟练地打开抽屉,找出最精细的游标卡尺和千分尺,挑选合适的微型铣刀头,调整车床的转速和进给量……前世那些深入骨髓的技艺如同本能般复苏。她纤细的手指操作着冰冷的器械,眼神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本身,心无旁骛地投入到齿轮的复刻中。
时间在金属细微的摩擦声和仪器低沉的嗡鸣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晚星终于将最后一个微小的、形状奇特的黄铜齿轮从夹具上取下,放在强光灯下仔细检查其啮合面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成了!精度完全符合要求!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才惊觉,书房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陆砚川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没有开大灯,只是静静地靠在书房门边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他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猛兽,正一瞬不瞬地、极其复杂地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里,没有了惯常的冰冷审视,也没有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晚星从未见过的、近乎凝滞的专注。那专注中糅杂着深沉的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甚至……还有某种难以解读的、晦暗不明的灼热?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专注工作的侧影,看着她熟练操作精密仪器时那种浑然天成的自信与掌控力,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林晚星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和……燥热?她下意识地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头开始收拾工具台上的碎屑。
“谢谢。”她低声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砚川没有回应这声谢。他依旧沉默着,只是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林晚星随手放在工具台一角、用来压住图纸的那本厚厚笔记上。
那本笔记摊开着。在翻开的某一页,一张被铅笔勾勒出来的、极其复杂的机械结构图旁边,似乎用更深的笔迹,潦草地画着一个东西的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块残缺的玉璜?形状边缘,透着一股冷硬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陆砚川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