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在屋里等了许久,耳朵始终贴着门板,直到院门外汽车的声响彻底淡去,才敢缓缓推开一道门缝。
她指尖攥着冰凉的门扶手,探着身子朝远处望——院里空空荡荡,轿车的引擎声早已没了踪迹。
她转身退回屋内,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楼上挪。
一进房间,她便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连呼吸都比往常急促些,胸口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一个小时后,楼下传来汽车“滴滴”的鸣笛声,尖锐地刺破寂静。珍珠猛地顿住脚步,心脏骤然一提,快步冲到窗边,慌忙扒开窗帘缝往下看——吴静正弯腰从车上下来,那道身影刚落入视线,她的心跳就骤然提速,像要撞破胸膛。
她踉跄着退回房间,紧张地踱着步,鞋底蹭过地板,发出细碎的声响,搅得她心慌。就在焦躁快要漫过心口时,她忽然停下,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苏念塘。
吴静是苏念塘的亲娘,而自己曾和他一同生活,她的喜好、习惯,自己全都清楚。
模仿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紧绷的肩膀便暗自松了些,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又猛地攥紧,在心里一遍遍给自己打气:一定能行,绝不能露馅。
很快,楼下的呼喊声穿透楼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珍珠,下来。”是孔娟的声音,平稳里藏着几分刻意的郑重。
珍珠浑身一僵,刚松下的指尖又猛地攥紧衣摆,布料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黏在皮肤上发凉。
她定了定神,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挪,每走一级,心跳就往喉咙口顶一分,脚下像灌了铅般沉重。
客厅的光线落在脚下,她抬眼时,正撞见沙发上坐着的吴静,呼吸瞬间滞了半拍。
吴静已脱下外套,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想象中的热情,也没有疏离的冷淡,只带着一种探究的平静,看得珍珠心里发慌。
珍珠刚挪到沙发边,孔娟已快步迎了上来,带着暖意的手掌稳稳攥住她的手腕,半拉着她站到吴静跟前:“你瞧瞧,能认出她是谁吗?”
此言既出,珍珠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忐忑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深恐吴静一眼看穿她的假冒之身。但她咬着唇,不断告诫自己必须保持冷静,指尖掐着掌心,绝不能让吴静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吴静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慢悠悠地扫过珍珠,从头至脚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古铜色的脸庞透着少女特有的鲜活,虽不算惊艳,却胜在端庄利落,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掩唇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这模样瞧着周正,莫不是我那干儿子藏着的女朋友?”
“干妈!”江浩然急切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难掩的激动,“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您的亲闺女,是珍珠啊!”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吴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脚步踉跄着后退半步,声音颤抖:“我的闺女?你别胡说……我哪来的闺女?”
“浩然没有胡说,她确实是你的闺女。”孔娟迅速接过话头,随后转身轻柔地拍了拍珍珠的胳膊,声音逐渐变得柔和,“十六年前,您生下她时,她并未离世,而是我暗中将她送往古塘村。具体细节我稍后会详细告诉你。”
“珍珠,快来,叫声娘。”
珍珠望着吴静那双探究与茫然的眼睛,心里发慌。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那声“娘”在舌尖滚了又滚,终于带着几分哽咽破了音:“娘……”
“娘”字刚落,吴静的身体骤然一僵,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定定地望了珍珠片刻,下一秒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珍珠的手,声音带着颤抖地问道:“珍珠?我的闺女……真的是我的闺女?”
话音未落,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珍珠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这十六年的空缺都填满,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珍珠的脸贴在她温热的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吴静胸腔里剧烈的起伏,还有落在自己后背的、滚烫的泪水,烫得她鼻尖发酸。
一旁的孔娟早已红了眼眶,见状轻轻走上前,抬手拍了拍吴静的后背,柔声劝道:“吴静,你先别急着激动,往后日子还长,让珍珠陪着你,慢慢就熟络了。”
吴静这才稍稍松开些力道,却仍舍不得放开怀里的珍珠。
她转头看向孔娟,眼里满是感激的湿意:“孔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说着,她又将目光落回珍珠脸上,光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从眉眼到下颌,细细摩挲着,像是要把这张盼了十六年的脸,一点一点刻进心里。
她温柔地轻声说道:“闺女,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有娘在,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每一个字都洋溢着暖意。
珍珠依偎在她怀里,暗自庆幸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竟真的没被吴静察觉。
她悄然松了口气,脸上那刻意维持的镇定渐渐消散,抬眼望向吴静时,笑意中多了几分自然的温情,轻轻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娘,我以后会天天陪在您身边的。”
听着这话,吴静将她抱得更紧,而珍珠则把脸埋得更深了些,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的母爱。
另一边的古塘村里,却没有这般温情。苏念塘正和李水生合力推着板车,急匆匆地往镇上医院赶,板车上躺着的,是刚出事的李建国。
就在刚才,李建国在院里做木工活,锯木料时一个不慎,竟生生锯断了一根手指,鲜血染红了木料,也染红了一家人原本就拮据的日子。
李家本就经济拮据,如今李建国不慎伤了手,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李水生年纪尚轻,尚未掌握独立打制家具的技艺;李老太的旧疾频繁复发,高昂的药费如同沉重的山岳压在心头;苏念塘则需在学校与家中两头奔波,脚步从未有过片刻停歇。
自从李建国受伤以来,苏念塘每天放学后总是第一时间冲回家,喂猪、做饭、料理家务,待这一切忙完,往往已是深夜,留给学习的时间寥寥无几。
她总觉得自己每花李家一分钱,每多用一点时间在书本上,内心都难免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愧疚感。她认为自己占用了本该属于这个家的宝贵资源。
于是,她萌生了退学的想法,频繁以家中事务为由请假,前往砖瓦厂搬砖,直至夕阳西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