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佳节,永宁侯府一改连日来的沉闷,处处张灯结彩,悬挂着驱邪避毒的艾草和菖蒲,空气中弥漫着粽叶的清香和雄黄酒的独特气味。程夫人难得有了兴致,在颐福堂设下家宴,一来应景,二来也是因秦啸伤势好转,心中宽慰,想借此机会缓和府中气氛。
宴设在水榭旁的“清晖阁”,四面通风,可观园景,甚是凉爽。虽说是家宴,但程夫人讲究排场,席面布置得依旧精致。主位上自然是程夫人和秦啸,柳姨娘精心打扮,穿着簇新的玫红色锦缎褙子,带着庶子秦安,紧挨着程夫人下首坐下,言笑晏晏,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陆云晚则依旧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相对偏僻的位置,穿着那身半旧的素色衣裙,安静入座。
秦啸今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虽仍有些清瘦,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痛楚已散去大半,端坐主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偶尔与程夫人交谈几句,目光也会扫过席间,在掠过柳姨娘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和陆云晚那过分沉静的侧脸时,会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停留。
宴席初始,气氛尚算融洽。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佳肴和美酒。柳姨娘格外活跃,不断为程夫人和秦啸布菜斟酒,又拉着秦安说些童言稚语,逗得程夫人展露笑颜。她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角落里的陆云晚,心中冷笑:且让你再安稳片刻,好戏还在后头。
陆云晚默默用餐,姿态优雅,心思却全在警惕四周的动静上。她能感觉到柳姨娘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下隐藏的恶意,也能察觉到今日宴会潜藏的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她看似低眉顺目,实则耳听八方,将席间每个人的神态、低声的交谈都纳入感知。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柳姨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向侍立在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个负责在水榭附近打理花草的粗使丫鬟春杏,神色惊慌、脚步踉跄地跑进了清晖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了宴会的和谐:“夫人!侯爷!奴婢……奴婢有要事禀报!”
满座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个突然闯入的小丫鬟身上。程夫人蹙起眉头,不悦道:“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春杏仿佛吓坏了,浑身发抖,伸手指着陆云晚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哭喊道:“奴婢……奴婢刚才去后园修剪花枝,路过……路过锦瑟院旁边那个荒废的园子时,看……看见陆夫人她……她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假山后面拉拉扯扯!那男人还塞给了陆夫人一个东西!”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私通外男?!这可是深宅大院里最忌讳、最致命的罪名!
程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射向陆云晚。秦啸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眸色骤然转深,如同寒潭,看不清情绪。其他几位作陪的姨娘和仆妇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柳姨娘心中狂喜,脸上却做出震惊和痛心疾首的表情,猛地站起身,指着陆云晚,声音颤抖:“你……你竟敢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难怪平日总躲在锦瑟院不出门,原来是行这等苟且勾当!真是丢尽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陆云晚在春杏指认的瞬间,心脏也是猛地一缩,但随即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了!果然是最恶毒的这一招!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被冤枉的惊愕和慌乱,声音却努力保持镇定:“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去过废园?更不认识什么陌生男子!”
“奴婢没有撒谎!”春杏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磕头如捣蒜,“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穿着青布长衫,像个读书人,陆夫人接过他给的一个小布包,还……还对他笑了!奴婢吓得赶紧跑回来报信了!”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好的、颜色素净的丝帕,双手呈上,“夫人您看!这是奴婢当时慌慌张张跑开时,不小心从陆夫人身上扯下来的!这帕子……这帕子角上还绣着……绣着不堪入目的诗词!”
李嬷嬷立刻上前接过帕子,展开一看,只见帕子一角果然用同色丝线绣着两行小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诗句本身雅致,但绣在女子私帕上,在此情此景下,便显得格外暧昧撩人。
柳姨娘抢过帕子,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烫到般扔在地上,满脸嫌恶和愤怒:“好啊!连定情信物都准备好了!陆云晚,你还有何话可说?!”
人证(春杏言之凿凿),物证(绣着情诗的帕子,且被指认是从陆云晚身上扯下),时间地点(端阳节宴会期间,废园私会)俱全!逻辑看似完美闭环!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震惊和看好戏的兴奋,齐刷刷地钉在陆云晚身上。程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陆云晚,厉声道:“陆氏!你……你太令我失望了!来人!给我把她……”
“母亲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程夫人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云晚已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她缓缓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了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冰冷的镇定。她目光清澈,直视着暴怒的程夫人和一脸得意的柳姨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水榭:
“母亲明鉴,仅凭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和一方不知从何而来的帕子,便要定儿媳的罪,是否太过草率?”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春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春杏,你口口声声说亲眼所见。那我问你,你看见我与那男子私会,是何时辰?当时天色如何?那男子身高几许,面容有何特征?我今日所穿是何衣物,与那男子拉扯时,是左手持物还是右手?”
她一连串的问题,细致入微,直指关键细节。
春杏显然没料到陆云晚会如此冷静地反问,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宴会开始后不久……天色还亮着……那男人……个子挺高,脸……没看清……夫人您穿着……就是这身衣服……是……是右手……”
她的回答漏洞百出,时间模糊,男子特征不清,连左右手都说得犹豫。
陆云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又转向那方帕子:“这帕子,母亲可否让儿媳一观?”
程夫人余怒未消,但见陆云晚如此镇定,又见春杏答得含糊,强压着火气,示意李嬷嬷将帕子递给陆云晚。
陆云晚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布料和绣工,然后将其举起,对着光线,朗声道:“母亲,各位请看。这帕子的料子,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杭绸,并非我平日所用。而这绣工……”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两行小字,“针脚细密均匀,用的是罕见的‘抢针’技法,绣线颜色与帕子底色几乎融为一体,需极好的眼力和绣功。敢问母亲和柳姨娘,可曾见过我做过如此精细的针线活?”
程夫人和柳姨娘都是一怔。陆云晚的女红水平,府中上下皆知,只是平平,绝无可能绣出如此精湛隐蔽的字迹。
柳姨娘脸色微变,强辩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人代绣的!”
陆云晚不慌不忙,从自己袖中取出另一方日常使用的素帕,对比道:“儿媳的帕子,皆由贴身丫鬟秋月所绣,针法简单,绣样也多是寻常花草。两相对比,高下立判。这方‘情诗帕’,绝非儿媳之物!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春杏手中,又为何要诬陷于我,恐怕就要问问春杏自己,或者……问问指使她的人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柳姨娘。
局势,在陆云晚冷静犀利的反击下,瞬间出现了逆转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