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夜之后,江澈陷入了一种更为剧烈的、内在的无声战争。他依旧维持着学霸的表象,精准地解答难题,高效地完成课业,但云棠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层坚硬的、用以隔绝外界(尤其是隔绝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情感)的冰壳,正在从内部持续不断地产生细微的、密如蛛网的裂痕。
他开始出现一些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与他极端理智本性相悖的行为。他会因为云棠一句无心的“今天阳光真好”,而在午休时,刻意调整自己的座位,让那一小方阳光能恰好落在她趴着休息的侧脸上;他会因为她偶尔提及某本课外书有趣,便默不作声地将那本书的所有相关版本、甚至作者的背景资料,整理成简洁的笔记,夹在她的课本里;他甚至会在她因为解出一道他未曾提示的难题而露出小小的、真实的雀跃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目光在她带着笑意的嘴角停留许久,久到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些举动零碎、隐秘,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近乎原始的笨拙。它们不再是基于严密逻辑的“圈养”手段,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情感投射。像一株长期生长在暗处的植物,第一次笨拙地、试探性地,朝着缝隙里漏下的一丝微光,伸展出扭曲的嫩芽。
他试图用原有的框架去理解这些行为,将其归类为“对所有物状态的优化管理”,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反驳。管理不需要心跳失序,不需要在她笑容晃过眼前时,感到胸腔里某种陌生的、酸涩而充盈的悸动。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校园风波里。一个其他班级的、以混不吝出名的男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云棠的“笨蛋美人”之名,在一次年级大课后,于走廊里公然拦住了她,言语间带着轻佻的戏弄,甚至试图伸手去碰她的脸。
几乎是本能的,在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即将触碰到云棠的前一秒,一道身影以近乎失控的速度插入了两人之间!
是江澈。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用身体将云棠完全挡在身后。平日里略显清瘦的背影,此刻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煞气。他没有看那个挑衅的男生,镜片后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紧握成拳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男生被江澈这突如其来的、与他平日冷漠学神形象截然不同的骇人气势镇住了,讪讪地骂了句脏话,悻悻离去。
风波平息,走廊里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江澈却依旧维持着那个护卫的姿势,背对着云棠,一动不动。他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显得有些粗重。
云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尚未平息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与……后怕。这不是他平日里那种计算好的、用以威慑的冰冷,这是一种纯粹的、源于本能的、失控的情绪洪流。
“江澈……”她轻声唤他,带着一丝试探。
江澈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像是被这声呼唤惊醒,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云棠对上了他的眼睛。
镜片之后,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乱的浪潮——有未散的暴戾,有深切的恐慌,还有一种……近乎脆弱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他只是猛地伸出手,不是触碰她,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夺的强势,拉着她,飞快地离开了那片依旧残留着纷杂目光的走廊。
他一直将她拉到了教学楼后那片无人的、废弃的老图书馆角落,才猛地松开了手,仿佛她的手腕是烧红的烙铁。
云棠揉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看着他背对着她,双手撑在斑驳的墙壁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发霉的气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江澈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吼出声,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他碰你了?”
“没有。”云棠如实回答,“你来得很快。”
江澈猛地转过身,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她,里面是劫后余生般的恐慌与更深沉的、扭曲的占有。“如果……如果我晚到一步呢?”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棠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以绝对理智自持的少年,此刻被最原始的情感撕扯得狼狈不堪。她没有回答他的假设,而是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抬起没有被攥过的那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了他额前因为刚才疾走而散落的、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黑发。
这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让江澈浑身剧烈地一震。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但是,”云棠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江澈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平静的、倒映着他此刻失控模样的湖泊,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瞬间将他淹没。
不是占有,不是掌控。
是……庆幸。庆幸他来得及。是……后怕。怕他来不及。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公式和逻辑定义的、滚烫而酸涩的暖流,在他冰封的心牢深处,轰然炸开,带来近乎疼痛的复苏感。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疯狂与混乱尚未完全褪去,却多了一丝茫然的、如同迷路孩童般的脆弱。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然后,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声音,笨拙地、一字一顿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云……棠……”
不再是“笨蛋”,不再是无声的凝视。
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试图将那个曾被他视为“所有物”的存在,真正纳入他混乱而初醒的、名为“自我”的世界里的,笨拙而艰难的……开始。
心牢依旧森严,但那一丝名为“云棠”的微光,已然穿透了铁窗,落在了他荒芜已久的心土之上。
(江澈因保护欲而彻底情绪失控,首次直面超越占有欲的强烈情感。云棠的安抚与肯定成为关键引导,促使他笨拙地开始真正“看见”并呼唤她。心牢裂开缝隙,光芒渗入,病娇的内心世界迎来前所未有的震荡与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