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陈留】
作为汴州治所,陈留扼守通济渠起点,历来是物资流转的要冲。自洧州往汴州,商道上车马不绝,守备也日益森严。此地早已是王世充重兵屯驻之所,何家的车队越近陈留,盘查的关卡便越多。好在“打点”得当,一行人顺利入了城。这一路行来,倒也相安无事,几人闲聊些家常。赶路的车队只在途中略作休整,申时四刻左右(下午4:00),终于抵达了这座军事重镇。
三丈厚的陈留城墙以夯土包砖,外侧斜插着狰狞的鹿砦木桩,墙根处泼水结成的冰棱闪着冷光。主门内嵌的瓮城固若金汤,箭楼箭孔密布,杀气凛然。西侧专开的“辎重门”大开,可容四架粮车并驱,守军手持寒光闪闪的钩镰枪,冷着脸查验每一辆入城的车辆。城内主街不见寻常酒肆乐馆的喧闹,触目皆是黑底白字的冷硬招牌:“陈留官仓”、“兖州铁坊”。粮铺门前麻袋堆叠,粟米如金瀑倾泻;铁匠铺里火星飞溅,捶打声不绝于耳,那是正在成形的枪头;皮甲店外挂着半干带血的兽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与明矾的涩味。每隔半炷香,便有披甲执锐的士兵列队而过,背负角弓,腰悬横刀。铜梆声“急—急—急—缓”地敲响,行人闻声慌忙贴墙避让。如果说尉氏是繁华市井的缩影,陈留则活脱脱是一座露天的野战兵工厂与巨型的军需库。
车队在一家名为“醉仙楼”的客栈前停下。众人纷纷下车。
安排妥了车马,管事老郑带着下人先进去打点住宿事宜。
何季蓉与江寒、梁文君一同走进酒楼。三人寻了张桌子坐下,跑堂的小二殷勤地奉上茶水。一路马车颠簸,毫无减震,江寒只觉屁股都快被硌成了八瓣儿,加之暑气蒸腾,口干舌燥。他二话不说,端起茶杯就如牛饮般灌了下去,一杯不够,又连倒一杯猛灌,这才长舒一口气,感觉缓过劲儿来。抬头见何季蓉与梁文君都端坐着,正用一种近乎看傻子的眼神瞧着自己,江寒奇道:“怎么?你们不渴?我都快晒成咸鱼干了!”
何季蓉嘴角一弯,眸中笑意促狭:“路上喊你喝水,你还推让呢,这下可是原形毕露了。”
江寒只好尴尬地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掩饰窘态。
一旁梁文君也以袖掩口,无声地笑了笑。
恰在此时,一名路人匆匆而过,险些撞倒梁文君,幸亏及时伸手扶住,迭声告罪后便迅速离去。
不多时,老郑从柜台小跑过来:“小姐,房间都安排好了。伙计们的都已妥当,这是您几位的,您看……”说着,他将三个小小的房牌递到何季蓉手中。
何季蓉接过牌子,略扫一眼:“嗯,知道了。老郑你去安顿好护卫和下人们,在陈留多留意些,莫要生事,这里有我看着。”老郑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她垂眸端详着手心的三块木牌,清晰刻着“乙二”、“乙三”、“丙六”。指尖轻轻拂过“丙六”,抬头轻快地说道:“大家舟车劳顿一天,都先回房歇歇脚,梳洗收拾一下吧。” 说着,便自然地将“丙六”的牌子递给了梁文君,仿佛再平常不过。
梁文君接过牌子,目光在何季蓉和江寒脸上飞快地掠过,盈盈起身,对江寒福了一礼:“江公子,那文君便先回房了。”说完,带着侍女杏儿匆匆离去。
江寒微微颔首,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再转回头时,恰好对上何季蓉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似笑非笑。
“怎么?还没看够?”何季蓉拖长了调子,话语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意。
江寒矢口否认:“瞎说!我就是觉得她刚才……”
“刚才?刚才怎么了?”
“说不上来……总觉得有点怪。”江寒撇撇嘴,岔开话题,“我的房间牌呢?”
何季蓉扬了扬手中剩下的两块牌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没了呀?房间紧俏,你今晚跟我睡一屋。”
江寒脸一黑,指着她手里的牌子戳穿:“何大小姐,我数得可清楚,三个牌子!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哼!”何季蓉下巴一抬,委屈中带着骄横,“跟我住一间就这么委屈你啊?!”
话音未落,江寒吓一跳,几乎是扑过去要捂她的嘴,压着嗓子急道:“我的活祖宗!这么多人看着呢!有话回屋说行不行?”
何季蓉却是一把拨开他的手,闪电般抓起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江寒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没叫出声。几秒后,白皙的胳膊上赫然印下两排清晰的牙印。
何季蓉歪着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咯咯笑了起来,这才潇洒地起身。
“走?”
“去哪儿?”江寒揉着胳膊,没好气地问。
“嘿嘿,”何季蓉冲他眨眨眼,狡黠一笑,“当然是去——你房间咯。”说罢,也不管旁人眼光,一把拉起江寒的手腕,拽着他离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