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黄政在听到丁意涵透露“隆海县”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对前路的艰难有了远超常人的心理准备。
但当王磊在电话里,用带着震惊和后怕的语气,转述了从刘峰那里打听到的“县长车祸悬案”和“商业垄断逼走外商”这些骇人内幕时。
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猛然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县长车祸?悬案?”黄政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关键词,声音低沉,面色瞬间变得凝重如铁。
书房里开着免提,坐在对面的杜珑同样听得清清楚楚,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沙发的扶手。
王磊在电话那头还在兀自后怕:“老黄,这地方听起来就是个马蜂窝啊!水太深了!你打听这个到底……”
他似乎想追问,但又硬生生刹住了车,只是语气充满了担忧。
黄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对王磊说:
“磊子,谢了,这事我心里有数。具体情况以后再跟你细说,你先忙你的。”他不想把老同学牵扯过深。
挂了电话,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反衬出室内的压抑。
“珑珑,你怎么看?”黄政将目光投向杜珑,此刻他急需她冷静的分析。
杜珑没有立刻回答,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红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片刻后,她敲击的动作停下,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清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这已经很明显了。”杜珑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而冰冷,“隆海县的局面,绝不仅仅是经济落后那么简单。
前任县长非正常死亡,且是悬案,这意味着当地的政治生态可能已经恶化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甚至可能存在一股或几股能够藐视法纪、操纵司法的黑暗势力。
商业被垄断,外地投资商血本无归,这背后必然牵扯到庞大的利益集团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甚至可能有保护伞。”)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黄政:
(“所以,你此去,首要任务恐怕不是常规的政务和发展经济。
而是……破局!甚至是……破案!
要先撕开笼罩在隆海县上空的这层黑幕,清除掉阻碍发展的毒瘤,才有可能谈接下来的治理与发展。
这分明是让你去当一柄尖刀,去捅一个很可能已经化脓腐烂的马蜂窝!”)
旁边的杜玲听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抓住黄政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老公,这……这县长车祸,难道不是意外?是……是被人……”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黄政反手握住杜玲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给予她一丝安慰,眼神却无比沉静:“有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他没有回避这个最残酷的猜测。
杜珑接口道:“现在就等爷爷那边的最终消息了。看他能为你争取到什么关键的辅助力量。比如……公安战线,或者纪委方面,是否能安排可靠的人手配合你?这至关重要。”
黄政轻轻挣脱杜玲的手,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但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需要更冷静的思考。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袅袅升起,仿佛他此刻纷乱而又必须理清的思绪。
烟雾缭绕中,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无数念头和信息碎片碰撞、组合。
他想起了自己熟读的《资治通鉴》,想起了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最典型的莫过于韩信的井陉之战——背水列阵,激发士卒必死之心,同时精准把握赵军轻敌冒进、营垒空虚的致命弱点,最终一举功成。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黄政在心中默念这句古老的箴言。
而他现在,对隆海县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对那里的权力格局、人事关系、矛盾焦点、潜在的盟友与敌人……全都一窍不通。
这种信息不对称是极其危险的,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我必须掌握主动权,不能坐等。”
他将烟蒂用力按灭在窗台的烟灰缸里,转过身,目光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决断,“珑珑,既然局面已经清晰,目标也已明确,我不能被动地等待调令,那样就失了先机。
我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提前派人暗中进入隆海县,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尤其是过去几年隆海的政治动态、经济发展数据、主要官员的履历和背景、前任县长车祸前后的所有细节、本地主要企业和利益集团的情况……所有这些,我都要知道!”)
杜珑对他的决定毫不意外,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提醒:
“我赞同。信息是决策的基础。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注意派去人员的安全。隆海的水这么深,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你打算派谁去?”
她知道黄政身边有几个绝对可靠的人。
黄政的目光扫过楼下正在擦拭车辆的夏林,以及刚刚买菜回来的夏铁(小连小田在暗中保护,他们身手敏捷、性格沉稳,是军方派出的隐卫)。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黄政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这么危险的地方,爷爷和上面竟然同意让我去,除了考验和培养之外,会不会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我还有一层特殊的身份?”
杜珑眼神微动:“你是说……你的军工科研身份?你那个因为贡献hZ-09材料而获得的大校军衔?虽然是技术衔,属于虚职,但毕竟是在军方挂了号的,可不是假的。”
“没错!”黄政肯定道,“这层身份,在某些时候,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护身符作用,也能提供一些常规渠道无法获取的信息和支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敢把我这样的年轻干部往这种险地里扔,除了能力,恐怕也考虑了我这层‘硬壳’。”
他走到书桌前,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做出了最终决定:“所以,我决定派小连和铁子提前出发,以考察投资项目或者探亲访友等合适借口为掩护,潜入隆海县,暗中收集信息。他们身手好,机警,而且对我绝对忠诚。”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而我和夏林、小田则按正常程序,等待调令公开前往。你和玲玲,”他看向杜珑和杜玲,“暂时留在省城,一方面陪我父母,让他们安心养病;另一方面,这里也是我们的信息中枢和后方基地,需要你们坐镇,与爷爷、爸爸那边保持沟通,接收和分析小连他们传回来的信息。”
这个安排考虑周详,既有先锋探路,又有主力压阵,还有稳固的后方。
杜珑看着黄政在巨大压力下迅速做出的清晰部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个男人,确实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决断力。
“好,就按你说的办。”杜珑站起身,“我立刻去帮你准备一些可能用到的设备,还有隆海县能找到的公开资料。让小连和铁子准备一下,尽快出发。”
黄政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隐藏在迷雾之中、名为隆海的是非之地。
就在他准备下楼找夏铁布置任务时,他口袋里的另一部不常用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阵特殊频率的震动。
黄政脸色微变,这部手机,是与他那个“大校”虚职相关的、与军方某个联络部门单线联系的加密通讯设备。
这个时候,军方来电?
黄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他示意杜珑稍等,快步走回书房内部,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陌生的男声:“黄大校吗?这里是‘长城’办公室。关于您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我们有一些情况需要与您同步,并可能涉及必要的安全协助……”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浪,已隐约可闻。
黄政知道,他通往隆海县的征途,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