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政沉着冷静地处理完落石现场,等待主东镇党委和政府人员到来的短暂间隙,隆海县那片奢华的“国中之国”———
东岸丽景小区内,隆海源油料集团总部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总经理廖强,一个身材微胖、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面前垂手而立、噤若寒蝉的保安队长曾维大发雷霆。
他猛地一拍实木办公桌,震得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蠢货!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不仅没成功,还被人家抓了两个活口!你手底下养的都是些什么饭桶?!”廖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曾维低着头,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不敢擦拭,嗫嚅着解释道:
“强哥……我们也没想到……山上突然冒出两个身手极好的生面孔,像是……像是专门搞保护的,兄弟们措手不及……”
(“我不想听借口!”廖强粗暴地打断他,眼神凶狠,“立刻!马上!让你派出去的所有人,全部离开隆海,出去避避风头!
一个都不准留!
另外,通知公安局我们的人,等那两个被抓的蠢货一送到局里,想办法让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曾维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强哥,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那……肖少爷那边……要是问起来……”
廖强烦躁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少爷那边我自会去解释!你们先把屁股擦干净!这件事要是再出纰漏,你们就等着被扔进搅拌机里榨油吧!滚!”
曾维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办公室。
几乎在同一时间,隆海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
局长卢鸥,一个面色严肃、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警官,正拿着加密电话,语气恭敬地汇报着:
(“肖少,情况有点变化。下面汇报说,动手的人失手了,落石没砸中,而且……
还被对方抓了两个活口……具体是被谁抓的,现在还不清楚,人还没送到我们局里。
我已经通知主东镇派出所了,只要人一送到,立刻押回县局。”
他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的指示,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人肯定不能随便放,影响太坏。好……那就按您的意思办,让他们……彻底闭嘴。”)
电话挂断,卢鸥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但很快被惯有的严肃所取代。
落石现场这边,黄政对发生在东岸丽景和公安局的密谋一无所知,但他心中的警惕已然提到了最高。
他看着主东镇党委政府组织来的人员和机械开始清理路面上的石块,脸色平静。
两位打扮得干净利落、容貌姣好的女干部——党委书记柳月和镇长夏飞萌,亦步亦趋地跟在黄政和陆小洁身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歉意,嘴里不断说着“让领导受惊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隐患排查不到位”之类的套话。
黄政只是偶尔嗯一声,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清理现场的工人和远处险峻的山岭上。
他走到被几名派出所民警看押着的那个嫌疑人面前(另一个已被小连秘密移交),目光扫过在场民警:
“你们这里,现在谁负责?”
一个身材精干、留着平头、眼神清亮的年轻民警立刻上前一步,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报告黄县长!我是主东镇派出所副所长何飞羽!我们陈林所长今天一早就去县局开会了,目前这里由我临时负责!”
黄政打量了他一眼,感觉这个年轻人身上有股不同于一般基层民警的正气和锐气,便追问了一句:“陈所长去县局开会?具体是什么会议,清楚吗?”
何飞羽摇了摇头,语气坦然:“报告县长,不清楚。所长走得很急,没详细交代。”
黄政心中冷笑, 可真巧。他不再深究,直接对何飞羽下达指令:
(“何副所长,这个人,”他指了指那名垂头丧气的嫌疑人,“由你亲自带队,押回主东镇派出所,由你先行审讯!
记住,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我指的是任何人,包括你们县局领导——都不能把他提走!
等我调研完主东镇的情况,会亲自去过问。这个任务,你能不能完成?”)
何飞羽感受到黄政话语中的郑重和托付,胸中一股热血涌上,再次挺直腰板,朗声答道:
“报告黄县长!只要您人还在我们主东镇的地界上,我何飞羽拿这身警服担保,绝对完成任务,人在我在!”
“好!”黄政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一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陆小洁,语气缓和下来:“陆县长,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吗?既然来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去看看这二位美女领导治理下的主东镇,老百姓的真实生活状态。”
陆小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点了点头:“我没事,黄县长,可以继续调研。”
一行人重新上车,夏林驾驶着越野车在前,柳月、夏飞萌等人的车辆跟在后面,车队向着主东镇镇区驶去。
然而,车队在即将抵达镇委镇政府所在地时,经过一个自然村旁的田间道路。
此时正值春耕管护的关键时期,田地里有许多农民正在弯腰忙碌。黄政看着窗外的景象,忽然对夏林道:“林子,靠边停车。”
车子稳稳停下。黄政推门下车,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块田埂走去。
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农正吃力地给秧苗施肥。
黄政走到田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打招呼道:“老乡,你好啊!忙着呢?”
那老农起初见有人来,以为是镇上的干部,本想随口敷衍两句。
但一抬头,看到从后面车上急匆匆跟下来的柳月、夏飞萌等一大帮镇领导,脸色立刻就变了,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低下头,只顾自己手里的活计,不再理会黄政。
黄政见状,心中了然,这老乡怕是平日里没少受这些干部的气,或者是对他们极度不信任。
他并不气馁,反而提高了声音,语气真诚地说道:“老乡,那你先忙,不打扰你了。我叫黄政,是新来的隆海县县长。以后如果在镇里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可以到县政府来找我。”
“县长?”那老农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县长”。
黄政见老乡终于肯开口了,心中一动,立刻向身后的谭晓峰使了个眼色。
谭晓峰会意,立刻快步上前,巧妙地拦住了正要靠近的柳月、夏飞萌等一干镇领导,为他们留出了谈话空间。
黄政这才走上前几步,蹲在田埂上,尽量与老农平视,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一支过去,语气更加随和:
“老乡,我看你这地,土质黝黑发亮,保水保肥性应该不错(他以化学专业的眼光观察着),这稻谷长势也好,亩产肯定低不了吧?”
老农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支对于他来说算是“好烟”的香烟,就着黄政递过来的火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警惕地看了看被拦在十几米外、脸色不太自然的柳月等人,终于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人听见似的说道:
(“黄……黄县长,您是个大官,俺信您一回。
俺也姓黄,您叫俺老黄头就行。
收成……唉,收成是不赖,这稻谷伺候好了,一亩地收个一千四五百斤没问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庄稼人的自豪,但随即就被巨大的无奈和愤懑所取代,“可是……可是收成好有啥用啊?卖不上价啊!”)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划着:“俺听说邻县的好大米,能卖到两块多钱一斤!可咱们这儿的粮站,统一来收,最好的谷子也就给八毛!次一点的,压到六毛!这……这让人咋活嘛!”
黄政眼神一凝:“粮站?你是说,是镇上的粮站统一压价收购?”
(“可不就是嘛!”老黄头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打开了,“不光是粮食!还有花生、油菜籽,榨出来的油,都一样!
价格被压得死死的!
俺们自己家哪吃得了这么多?想偷偷运到外地去卖?嘿!”
老黄头脸上露出恐惧和后怕的神色,“谁敢啊?前些日子,隔壁村有几户年轻人不信邪,合伙租了辆车想拉出去试试,结果刚出村口没多远,就被人把车砸了,人也打得不轻!
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黄县长,您要是不信,去附近村里打听打听,哪个村没有几个因为想卖粮卖油挨过打的?”)
听着老黄头带着哭腔的控诉,看着他那张被生活重压和恐惧刻满沟壑的脸。
黄政只觉得一股炽热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不远处那些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的镇领导,尤其是柳月和夏飞萌,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滔天的怒意,“不进镇委了!现在,立刻,进村!”
他倒要亲眼看看,在这片看似平静富饶的土地上,老百姓究竟过着怎样一种被层层盘剥、敢怒不敢言的生活!
这场调研,已然从了解情况,变成了直面血淋淋现实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