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两辆电动车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晚风里穿行。
程砚伏在车把上,头盔下的目光落在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小片路面上,嘴里的肉串早已嚼完咽下,只留下一丝微咸的余味和竹签被他无意识地咬在齿间。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耳畔只有风声和电动车行驶的低鸣,仿佛刚才烧烤摊上的喧嚣和社死都被这夜风吹散,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化作一片沉默。
紧随其后的许昭却恰恰相反。她没有戴头盔,任由初夏夜晚微凉的、带着城市烟火气的风迎面扑来,肆意撩拨着她散落的长发。
她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清爽,目光掠过前方程砚沉默的背影,又投向街道两旁流动的霓虹和婆娑的树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仿佛在细细品味这喧嚣过后的宁静,晚风作伴,惬意悠然。
到了小区停车棚,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两人停好小电驴,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车棚里格外清晰。
许昭正要转身往单元楼走,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漾开一道弧度。
“许昭。”程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算大,却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见程砚站在他的车旁,身影在灯影下显得有些模糊,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和……不易察觉的迷茫。
“那个,”程砚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他看着许昭,看着她被夜风拂动的长裙,像是在寻找一个支撑点。
许昭微微歪了下头,月光在她眼中流转,语气平静:“之前我不是拿你当了一次挡箭牌嘛,”她轻轻勾了下唇角,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坦然,“还你一次,扯平了。”
“谢谢。”程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若不是这深夜的车棚万籁俱寂,恐怕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这声道谢里,藏着比刚才烧烤摊上更多的复杂情绪。
他没等许昭回应,仿佛积蓄了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目光微微垂落,看着地上两人几乎要交叠的影子,自顾自地低声说了下去:
“我……我刚才坐在那里,看着她出现,又看着她走掉……心里突然觉得很荒谬。”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困惑和自我厌弃,“我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人?为什么曾经的我,会那么……投入?”
他抬起头,望向许昭,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点脆弱的水光,声音有些发涩:“当时的我,那个自以为是的、掏心掏肺的小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恶心。我甚至觉得反胃。”
他深吸了一口气,晚风带着凉意灌入肺腑,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在我的想法里……喜欢一个人,或者被喜欢,都应该是很认真、很郑重的事情。不该……不该是像那样,像一场可以随意开始又随意结束的游戏,更不该是把别人的心意放在地上随意踩踏的玩具……不该是这样的。”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夜风里飘散的羽毛,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轻轻拂过许昭的耳畔,“许昭,谢谢你……谢谢你刚才,站在我这边。”
许昭安静地听着,夜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她沉静的面容。程砚话语里那份深切的自我怀疑和对纯粹情感的执着,让她眼中惯有的疏离感褪去了一些,染上了一点温和的涟漪。
“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包容的豁达,“举手之劳。别想太多,那种人,不值得你恶心自己。”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程砚依旧显得有些紧绷的脸上,补充了一句,“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作业还没写完吧?”
“嗯好。”程砚轻轻应了一声。昏黄的光线下,他的嘴角终于不再紧绷,而是向上扬起了几度,勾勒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真正轻松的弧度。
所有淤积在心底的沉渣,所有关于过往的不甘、困惑和那份萦绕不去的自我厌恶,仿佛都在刚才那一番近乎宣泄的低语中,随着夜风悄然飘散了。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名为“过去”的石头,终于落地,碎成了齑粉。
在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不是刻意遗忘,而是真正释然。他终于能够平静地回望那个曾经傻气、执着却也赤诚的自己——那个为一段虚幻情感掏心掏肺的少年。
没有鄙夷,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带着理解的唏嘘,然后轻轻放下了。他与那个懵懂的、在情路上跌得灰头土脸的自己,达成了真正的和解。
一股久违的爽利感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感觉夜风都变得格外清爽。程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崭新的、卸下重负的感觉深深吸进肺腑。
那双不久前还盛满迷茫和郁色的眼睛,此刻在灯光下重新亮起了属于他的、带着点混不吝又生机勃勃的光。
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去他的陈年旧账!明天,老子又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