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军输送的盐铁,如同久旱甘霖,暂时缓解了琰堡的饥渴。
然而,刘岱的封锁依旧严密,通往南方的商路时断时续,堡内布匹的储备开始显露出不足的迹象。
这一日,蔡琰巡视至新设立的“医护营”。
药香弥漫的营区内,张姜子正指导着几名女子捣药、分装,秩序井然。
夏侯令女也在其中,正俯身于一张矮几,仔细核对着一卷物资清单。
见蔡琰到来,众人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蔡琰摆手,目光落在夏侯令女手边的清单上,“令女,在看什么?”
夏侯令女将清单呈上,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主公,是在核对麻布与葛布的库存。近来伤员虽不多,但春夏衣物更替,加上新附流民,布匹消耗甚巨。库房所余,恐难支撑到秋凉。”
蔡琰接过清单,快速浏览,数字确实不容乐观。
她沉吟片刻,问道:“堡中织坊,产量如何?”
“织机老旧,织工亦多沿用旧法,产量有限。”
夏侯令女答道,“且如今麻、葛原料收购也愈发困难。”
蔡琰默然。
粮食、盐铁之后,衣帛之困,终究还是摆在了面前。
她抬眼看向营区内那些忙碌的女子身影,心中一动。
“张先生,”她转向张姜子,“营中这些女子,学习看护之术,进展如何?”
张姜子眼中露出些许欣慰:“回主公,她们皆很用心,手脚也伶俐。尤其几位年少者,记性颇佳,已能辨识数十种常见草药,处理简单外伤。”
蔡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或因劳作、或因希望而显得生气勃勃的脸庞,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她转向夏侯令女,语气变得坚定:
“令女,从明日起,你在‘医护营’旁,再设一处‘女子工坊’。”
“女子工坊?”夏侯令女微怔。
“不错。”蔡琰解释道,“专司纺织、缝纫之事。你与张先生商议,从医护营及堡中其他妇人里,遴选那些手巧心细、却不便从事重体力劳作者,入坊劳作。我会让匠作府优先修复、打造一批新式织机。”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确保周围女子都能听见:
“凡入工坊者,按其产出,计工授粮,与屯田男子同酬!所织布帛,优先供给堡内军民,若有富余,亦可设法外售,换取所需。”
此言一出,不仅夏侯令女和张姜子愣住了,连周围忙碌的女子们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惊讶地望过来。
计工授粮?与男子同酬?这在此刻,简直是闻所未闻!
“主公,这……恐惹非议。”夏侯令女低声道。她深知世情,女子劳作本是常事,但如此公然组织,并给予近乎平等的报酬,必会触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蔡琰语气不容置疑,“男子执干戈以卫社稷,女子为何不能凭素手以丰衣食?堡中存亡,非独男子之责。此事,我意已决。”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鼓舞的力量:
“我要让这琰堡,不仅男子能凭勇力功勋出人头地,女子亦能凭巧手慧心,养活家小,赢得尊重!”
人群中,一些女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乱世之中,她们往往是最无助的一群,如今,似乎看到了一条可以依靠自身力量生存下去的道路。
“女子工坊”的设立,起初果然引来了些许议论。
一些老成持重者私下摇头,认为女主公此举过于“标新立异”。
然而,当第一批由新织机织出、质地更为细密均匀的布匹从工坊流出,当第一批参与工坊劳作的妇人,真的用自己挣得的工钱换到了额外的粮食,给家中孩儿添了一件新衣时,那些议论声便渐渐小了下去。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女子工坊”竟也成了吸纳流民、稳定人心的又一利器。
许多拖家带口前来投奔的流民,见家中女子亦能凭借手艺获得生计,对琰堡的归属感顿时大增。
这一日,蔡琰正在典制阁与陈群、杜袭商议新拟的《工坊管理条例》,徐庶与蔡谷联袂求见,二人脸上皆带着风尘与凝重。
“主公,边境急报!”蔡谷声音急促,“刘岱那老儿,见封锁难不倒我们,竟派其麾下大将王彧,率五千兵马,进驻离我边境仅三十里的汾丘!其意不善!”
“王彧?”蔡琰目光一凝。
此人她略有耳闻,是刘岱麾下较为善战的将领。
徐庶补充道:“据探,王彧兵马精锐,且携带了不少攻城器械。看来,刘岱是铁了心要动武了。”
阁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琰堡虽经整顿,可战之兵不过四千余,且分守各处。
若王彧倾力来攻,压力巨大。
陈群沉吟道:“刘岱选择此时动兵,或是得知我等与黑山军交易,恐我坐大,故而先发制人。”
杜袭亦道:“我军新立,兵力未丰,不宜硬拼。或可凭坚城固守,耗其锐气?”
“固守自是应当。”
蔡琰缓缓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汾丘与琰堡之间的地形上,
“然,一味固守,便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刘岱可以不断增兵,骚扰我屯田,断我外援。时间一长,堡内人心必乱。”
她手指点向沙盘上一处险要山谷:“元直,你以为,此处如何?”
徐庶凝神看去,眼中精光一闪:“主公是指……黑风峪?”
“不错。”蔡琰颔首,“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王彧若大军来袭,粮草补给必经此地。蔡谷,你即刻选派三百最精锐的斥候与山地营士卒,由你亲自带领,秘密潜入黑风峪两侧山林。”
“主公是要……”蔡谷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必与敌正面交锋。”
蔡琰指令清晰,“多备弓弩、滚木礌石,利用地形,日夜袭扰其粮道,焚其辎重。他要战,我便让他寝食难安,步步荆棘!看他五千人马,能在这山沟里耗上几时!”
“末将明白!”
蔡谷精神大振,抱拳领命,“定叫那王彧寸步难行!”
“此外,”
蔡琰看向徐庶,“元直,你亲自修书一封与东郡曹操。言辞恳切,言明刘岱无端兴兵,恐祸乱兖州,问他这个东郡太守,作何感想?是否需要我等牵制刘岱兵力?”
徐庶心领神会,这是要巧妙地点出曹操与刘岱在兖州存在的潜在竞争,让曹操乐见刘岱兵力被牵制,甚至可能暗中提供某些便利。
“庶即刻去办。”
众人领命而去,阁内只剩下蔡琰与一直静立旁听的夏侯令女。
夏侯令女看着蔡琰在沙盘前凝思的侧影,轻声道:“主公,前线凶险,您……”
蔡琰转过身,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属于统帅的冷冽笑容:“令女,你可知,为何我执意要设这‘女子工坊’?”
夏侯令女微怔,摇了摇头。
“因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蔡琰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忙碌的工坊,也看到了即将燃起烽火的边境,
“这琰堡的锦绣河山,不仅有男子用刀剑去守护,也有女子用这素手,一针一线,共同织就!”
“战端将起,前线的将士需要甲胄兵刃,也需要保暖的衣物,疗伤的布帛。你们在后方织出的每一尺布,都是在为这场守土之战,贡献力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坚定无比的力量:
“告诉工坊的姐妹们,让她们不必惶恐,安心织布。前线有蔡谷,后方有她们。这琰堡,乱不了!”
夏侯令女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已肩负起万千生灵命运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与激动。
她深深一礼:“令女明白!工坊之事,定不让主公分心!”
窗外,天色渐晚。
琰堡之内,灯火次第亮起,匠坊的锤音、工坊的织机声、校场的操练声,交织成一曲独特而坚韧的乐章。
红妆素手,亦可织就乱世中的一片锦绣,支撑起一方天地的脊梁。
风云已动,且看这陈留之地,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