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峡出口,江水于此稍缓,但两岸峭壁如刀劈斧削,猿啼凄厉,在氤氲的江雾中回荡,更显幽深险恶。
那几艘打着“荆襄粮贸”旗号的船只,看似散乱地停泊在江湾避风处,实则占据了上下游的咽喉要道,船身吃水颇深,隐约可见船舷旁隐伏的人影与弓弩反光。
小舟如一片落叶,顺着江流飘向这预设的死亡陷阱。
舟上两名汉子,一名叫老黑,皮肤黝黑,目光沉静如潭;另一名叫瘦猴,身形敏捷,耳力超群。
他们怀中的玉盒,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人心头发沉。
“不对劲,”瘦猴竖起耳朵,捕捉着风中细微的弓弦摩擦声,“前面那几条船,太静了,连水手吆喝都没有。”
老黑眯着眼,打量着两岸地形,声音低沉:
“是冲着我们来的。徐军师的第三条备用路线,还记得吗?”
瘦猴脸色一凛:“‘鬼见愁’水道?那可是九死一生!”
“总比十死无生强。”老黑深吸一口气,猛地扳动舵桨,“坐稳了!”
小舟骤然转向,不再顺主流而下,而是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扎向左侧一条看似无法通行的狭窄支流。
那支流入口被垂落的藤蔓和怪石遮掩,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寻常船只绝不敢靠近。
“他们转向了!追!”埋伏的船上,响起一声厉喝。
数艘船只立刻扬起风帆,桨橹齐动,紧追不舍。
箭矢如蝗,破空射来,钉在小舟尾部的木板上,噗噗作响。
老黑和瘦猴伏低身体,凭借高超的操舟技巧,在犬牙交错的礁石间穿梭。
小舟不时与礁石擦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木屑纷飞。
一支火箭射中了船帆,火苗迅速蔓延。
“砍断缆绳!”
老黑吼道。瘦猴手起刀落,燃烧的船帆坠入江中。
失去了动力,小舟速度骤减,追兵越来越近。
“下水!抱紧玉盒!”
老黑当机立断,两人抱起用油布反复包裹、密封严实的玉盒,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奋力向岸边游去。
身后,他们忠诚的小舟在追兵的撞击和火箭下,迅速解体、沉没。
追兵试图靠岸搜索,但那处江岸陡峭湿滑,遍布荆棘,难以立足,加之担心还有其他埋伏,只能悻悻然对着两人消失的密林方向乱射了一阵箭,无奈返航汇报。
老黑和瘦猴在密林中跋涉了一整夜,才摆脱了可能的追踪。
两人皆已精疲力尽,身上多处被岩石、荆棘划伤,寒冷与疲惫几乎将他们击垮。
但玉盒完好无损。
“必须尽快联系上接应点。”
老黑喘着粗气,靠在一棵树上。
按照徐庶的计划,他们成功摆脱第一波拦截后,应前往预设的第三号接应点——一个位于荆山深处、极其隐秘的山寨,那里有朝廷早年布下的暗桩。
与此同时,秦川率领的明队,带着残余的刘璋暗卫,大张旗鼓地沿着官道行进。
他们故意放慢速度,队伍中央一辆覆盖严实的马车,仿佛守护着极其重要的物品。
消息很快传开,“朝廷已获仙药,正由精锐护送返京”。
这道诱饵,成功地吸引了曹操“隐卫”以及刘璋后续派出的更多暗探的主要注意力。
在途经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峡谷时,伏击如期而至。
滚木礌石从两侧山崖轰然落下,箭矢如雨点般倾泻。
“结圆阵!保护马车!”
秦川高声下令,朝廷小队与残余暗卫迅速靠拢,盾牌高举,抵挡着来自上方的攻击。
战斗异常惨烈,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暗卫头领在混战中,红着眼试图靠近马车确认灵芝,被秦川一箭射穿肩膀,厉声喝止:
“保护药车为重!你想让曹贼得逞吗?”
暗卫头领咬牙退下,心中疑虑更深,却也不敢在此时内讧。
这场伏击战持续了半个时辰,秦川小队凭借地利和精锐的战斗力,勉强击退了敌人,但伤亡近半,那辆作为诱饵的马车也被火箭焚毁,露出里面伪装的普通药材。
此举虽暂时打消了暗卫头领的疑虑,但也让秦川明白,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
他们必须继续扮演好“靶子”的角色,为真正的送药队伍争取时间。
彭城行宫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郭嘉的高热退了又起,咳出的血丝变成了暗红色的血块。
张仲景的眉头越锁越紧,施针用药的频率越来越高。
千年老参的药力正在被一点点消耗,郭嘉的脸色灰败,时常陷入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蔡琰强忍着心痛,一方面要处理日益繁重的政务,应对来自广陵刘备若有若无的试探和曹操边境的骚扰,另一方面,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陪伴郭嘉。
她握着郭嘉瘦削见骨的手,低声说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哪怕他可能听不见。
“奉孝,益州传来消息,秦川他们成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灵芝,一定就在路上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说服他,也在说服自己。
徐庶每日都会带来最新的情报,但关于那两名死士和真药的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自巫峡遇伏后便再无音讯。
这种未知的煎熬,比明确的坏消息更折磨人。
“主公,第三接应点……也失去联系了。”
徐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派去联络的人,没有回来。”
蔡琰的心猛地一沉。
接应点暴露,意味着暗线的护送可能出现了重大变故。
“扩大搜寻范围!动用我们在荆州所有的暗线,生要见人,死要见……玉盒!”
蔡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罕见的狠厉。
郭嘉的时间不多了,她不能接受任何失败。
荆山深处,老黑和瘦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第三接应点——那个隐蔽的山寨。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接应的同伴,而是一片死寂和冲天的血腥气。
山寨已被血洗,男女老幼,无一活口。
墙壁上留着挑衅的刻痕,是曹操“隐卫”的标记。
“我们来晚了……”瘦猴看着眼前的惨状,声音沙哑。
老黑沉默地检查着尸体,脸色铁青。
他走到山寨后的一处秘密地窖入口,发现那里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但入口被从外面巧妙地用石块封死了。
“里面有动静!”
瘦猴伏地倾听,隐约听到微弱的敲击声。
两人奋力搬开石块,地窖里滚出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汉子,正是朝廷安排在此处的暗桩头领。
“曹……曹操的人……冒充商队……突然袭击……”
他断断续续地说,“东西……东西还在……快……快走……他们可能……还会回来……”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老黑和瘦猴在地窖深处找到了备用的干粮、清水和一份新的路线图——这是徐庶预留的最终应急方案,指向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接应点,位于南阳境内,靠近朝廷控制区的边缘。
没有时间悲伤,两人草草掩埋了同伴,带着玉盒和沉重的消息,再次踏上九死一生的旅程。
他们知道,敌人已经张开了更大的网,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了死亡的陷阱。
而在他们前方,通往南阳的路上,更多的“猎人”已经嗅到了血腥味,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玉盒中的七星灵芝,闪烁着微光,承载着生的希望,在无数鲜血与生命的铺就下,艰难地向着彭城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动。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